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
五六


  一大一小稀裡呼嚕,正嚼面間,忽聽屋頂腳步輕響,竟有什麼東西停到了屋瓦上。盧雲雙眉一軒,當下不動聲色,眼珠旁挪,卻見屋瓦上埋伏了一個身影,竟有探子前來刺探。

  有人跟蹤自己……盧雲微微一笑,若在昔時往日,一旦遇上了密探跟蹤,盧雲二話不說,定然起身應敵,可此時起意退隱,無論來人是何方人馬,全不關自己的事兒,便只低頭吃面,自做不識。至於那密探是否會對自己不利,那也不必理會,好歹菜刀還準備著。

  咕嘟咕嘟,渣巴渣巴,一大一小正吃得香甜,巷口處卻傳出了喊叫:「正堂!正堂!你跑去哪兒啦?」喊不過數聲,又聽一名女子悲切切地哭道:「我苦命的孩兒,你別又跑得不見了,快快回來啊。」盧雲咦了一聲,抬眼去看。只見巷外停下了一對中年夫婦,左顧右盼,頻頻呐喊,卻是這孩子的父母來尋人了。

  看這對父母甚是粗心,竟從巷口匆匆奔出,大呼小叫間,竟不曾入巷細查。盧雲瞥眼去瞧那小孩兒,看他只低頭專心吃面,對種種呼喊毫無知覺,想來這孩子若非傻了,便是有意躲著父母。他微一沉吟,先壓低了大氈,跟著拾起了一枚石子,伸指彈出,咻地一聲飛出。那石子穿過了陋巷二十丈,旋即從巷口朝右斜飛,朝那爹爹身後撞去。

  這手功夫是水瀑裡抓魚練成的,只消在石子上灌注旋轉之力,便能使之左右轉向,關鍵只在手勁大小。倘能運使得當,自能得心應手,打魚無往不利。

  啪地一響,面前沒有魚,卻有一個屁股。那男子的屁股給打個正著,他哎呀一聲,急急轉頭來看,猛見到巷內有個面擔,又見了面擔上的孩兒,霎時大喜道:「正堂!」夫妻倆一個興沖沖、一個悲切切,急急奔入巷中。那孩子本在吃面,猛給抱了個滿懷,不由嚇了一跳,驚道:「鬼!」

  盧雲雖不知這一家人身分,卻也怕撞見熟人,忙壓低了大氈。只見那男子年歲與自己相當,約莫四十好幾,那女子則在三十上下,夫妻倆都是清瘦體態、斯文樣貌。

  那正堂孩兒雖給父母抱住了,卻似脾氣不好,一時只低頭吃面,不理不睬。那女子本在哭著,這會兒找到了孩子,卻又發起了脾氣,罵道:「正堂!你爹好容易替你找了大夫治病,才紮了那麼一會兒針,你為何又到處亂跑?看這面多髒?不怕吃壞肚子了麼?」

  喋喋不休中,便硬拉著正堂離開,倒把面錢給省了。那傻童還在喝湯,雖給娘親拉著走,兀自叫道:「鬼!鬼!」口雖不能言,手卻朝湯碗揮去,不甚戀戀之意。

  那爹爹卻是知書達禮之人,見得兒子白吃面,便從懷中取出銀囊,道:「這位爺台,當真叨擾了。一共多少錢?」盧雲本想說不用錢,可又怕那男子多問,便只豎起一根手指,那男子聽這面便宜得不成話,卻也不多想,只匆匆取了一文錢,扔到了面擔上。那男子手腳甚快,取錢扔子兒,便要離開。不過盧雲眼光更快,目光挪移間,已見到銀囊裡的戶部銀票正本,眼裡清清楚楚瞧到官俸上的名姓官職,見是「禮部侍郎胡志廉」。

  胡志廉是景泰三十二年的二甲榜眼,盧雲則是那年的一甲狀元,說來兩人是同榜進士,也算有幾分淵源。沒想十年度過,這人居然做到了三品侍郎,自也算官運亨通了。

  只是說也奇怪,以此人的顯赫官職,為何不去紅螺寺燈會,卻只帶著老婆兒子在街上亂走?盧雲撇眼去瞧,猛見了胡志廉夫婦衣服上的補丁,已知他倆做了喬裝。

  想到了胡媚兒臂上的雄鷹烙印,盧雲微微沉吟,不知胡志廉行徑詭異,是否也與「鎮國鐵衛」有甚瓜葛?正猜疑間,忽聽屋瓦上又是喀地一聲輕響。盧雲抬眼來望,猛見對街屋頂趴倒了一道黑影,轉頭再看,先前那個埋伏黑影已然起身,好似要隨著胡正堂離去。

  盧雲心下醒悟,已知這些黑衣人並非是來追蹤自己的。他們兵分兩路,一人跟著胡正堂,另一人卻尾隨胡家夫婦。盧雲暗暗驚疑,不知胡志廉一家犯了什麼天條,正想發聲示警,卻見巷口停下了一個矮小身影,宣佛道:「阿彌陀佛,原來三位施主到這兒來了,可讓老衲虛驚一場。」

  正派人物終於來了。盧雲斜目去看,赫見巷口處行來一名老僧,他頭戴斗笠,身穿粗布僧袍,右手拿了只禪杖,卻不是少林寺的「靈音金剛」是誰?

  十數年前怒蒼初次複寨,曾與少林天絕約定三場大戰。當時這位靈音大師追隨天絕神僧,曾為正邪雙方調停戰火,盧雲對之甚是景仰,沒想今夜會在京城見到他。

  靈音一身布衣,方才行入巷中,兩邊埋伏的黑衣人便已悄悄退開。盧雲心下場安,已知這位少林神僧功力非小,那幾名密探深怕給他發覺蹤跡,這便自行撤退了。

  他放落了心事,便去收碗來洗。卻在此時,屋頂上又是極輕極輕地一響,盧雲大吃一驚,看這落地聲如此低微,若非自己內功有成,恐怕還聽之不著。他急急去看屋頂,這回卻只見到簷下露出衣衫一角,瞧那來人模樣,竟如編蝠般倒掛著。

  這是絕頂輕功高手,雖不知手上功夫如何,但武功根柢肯定不差。盧雲見靈音面色一如平常,料來也未發覺這絕頂高手的身影。他有心提醒靈音禦敵,便啞著嗓子道:「這位大師傅,可要吃碗素面再走?」靈音沉吟半晌,還未開口答應,那胡志廉是聰明人,便自行道:「大師連紮了幾個時辰的針,這會兒可連我也餓了,還是吃些再走吧。」說著搬開了竹凳,服侍老和尚就座。

  那胡夫人見他倆坐下,忙帶著孩子轉回,罵道:「怎又不走了?」胡志廉忙道:「先坐下,吃碗面,不打緊地。」便朝盧雲吩咐道:「店家,給伺候三碗素面,記得,一點葷腥都不能用。」

  素面最是容易不過,儘管白水煮面便是。盧雲瞬間便煮了三大碗出來,另還扔了兩把青菜,算是給靈音進補了。

  不多時,面碗端了來,靈音神僧本色,只管低頭吃面,並不多言。一旁胡夫人毫無食欲,只沒住口地羅唆:「大師,您方才給正堂紮過針了,到底他病況如何?還有得救麼?」耳聽老婆言煩語擾,胡志廉便咳了一聲,道:「先讓大師把面吃完。人家為了醫治正堂,連祈雨法會的講經大任也推掉了,你還急什麼?」胡夫人還不及致歉,靈音卻已合十道:「阿彌托佛,施主誤會了。老衲早已是化外之民,要論護國祈雨、降魔說法這些大事,自有我靈定師兄為之。何須老衲越徂代庖?」靈音說了幾句,便又低頭吃面,不再解釋。胡志廉忙道:「是、是,大師十年不下山,卻是專程為正堂而來,倒是晚生失言了。」

  盧雲低頭洗碗,悄聽說話,已知這位靈音大師遠道而來,好似真是來給小孩子看診的,只不知這「正堂」得的是什麼病,居然要驚動這位少林神僧?他撇眼去瞧胡正堂,看這孩子正在仰頭喝湯,一臉傻不隆冬,湯汁居然沿著嘴角而下,引得母親慌忙來擦,料來是腦袋有毛病了。

  眼看兒子成了白癡,胡夫人拿起筷子,低頭夾著麵條,自是食不下嚥了。她歎了口氣,又把兒子拉到跟前,柔聲道:「乖乖正堂,靈音大師給你紮過針了,這當口應該好些了。來,你唱個歌兒給娘聽。娘要聽小老虎蹦蹦。」

  「鬼鬼鬼!」小老虎沒了,鬼魂卻飄了出來,聽得胡正堂哈哈笑道:「好多好多鬼!」胡夫人慘然道:「沒用啊!還是鬼來鬼去,什麼少林神僧,功力恁差啊!」

  說著伸手去打胡志廉,罵道:「都是你這死鬼!還說摸黑過來看診,便能藥到病除,這下子除了什麼?除你個大頭!」

  兒子傻笑,老爹苦笑,大愧小叫中,胡志廉給老婆捏著耳朵,自是哎哎喊疼。一旁靈音面色難看,還沒把一碗素面吃完,胡志廉便已苦笑道:「大師,究竟犬子害的是什麼怪病?為何會變得這般蠢笨?」靈音歎了口氣,道:「不瞞你們,這孩子中的是『苦陰針』。」

  乍聞苦陰針三字,眾人卻是心下茫然,料來沒人聽過這門功夫。胡志廉主持過魁星戰五關,自也有些武學見識,忙問道:「苦陰針?這是什麼邪術嗎?」靈音搖頭道:「苦陰針其實一點也不邪,而是一門針灸大學問。」胡家夫婦吃了一驚,同聲道:「針灸?可是醫術麼?」

  靈音頷首道:「正是醫術。尋常大夫下針,若依黃帝內經而為,至多找出三百六十一處穴位。這『苦陰針』卻遠勝此數,它能找出人身的四百三十五處奇穴。舉凡尚無定論之經外秘穴,如『天應穴』、『阿是穴』等,盡皆入『苦陰針』的掌握之中。」

  聽得這學問如此博大,盧雲一旁聽著,卻也不免一驚。要知人體穴脈散佈於十四經常脈間,屬常脈雙穴對列者,計三百另九處對穴;任督兩大奇脈則屬正中單六,沿脊椎中線而下,可得五十二處單穴,常脈奇脈加總,方得這三百六十一的總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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