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 |
五五 |
|
盧雲默默望向城頭,以他此時功力,若想攀城而過,自非什麼難事。可他才不想倉皇離去,十多年前他從大門堂堂正正地進來,如今要離開了,他當然也要從大門堂堂正正的走,縱使沒有一個人相送,他還是要走得像個人樣。 「喂!你!」官差發覺了他,一個個站立起來,怒喝道:「你別老杵在這兒,快走了!」 聽得差人的怒吼,盧雲不曾移步,眾官差見他頭戴大氈,肩挑面擔,只露了一雙薄唇出來,就這麼一瞧,便覺此人陰森森,模樣有些怪。眾官差犯上疑心,便喝道:「老兄!借你的名狀瞧瞧。」 名狀便是一個人的身分驗書,載明該人之籍貫、年甲、身分、貌樣,畫影圖形。只是盧雲的名狀好似長了翅膀,先是十三年前落榜入獄時給奸官收走了,之後棄官逃亡,二度遺失,事隔多年,給人乍然喝問,卻哪裡拿得出來? 盧雲沒有本名狀,自也無法取出查驗,只能垂首不動。眾官差越看越覺此人古怪,忙按住了刀柄,喝道:「老兄,放下你的面擔,咱們要搜。」城門守卒都是些年輕人,約莫二十一二年紀,一會兒若是下手來搜,不免如狼似虎,要不打爛幾隻面碗,那才是怪事。盧雲搖了搖頭,道:「差爺,小人並無不法情事。」 官差們哈了一聲,道:「沒有不法,那你怕什麼搜!你要是怕了!那便是犯法心虛!」盧雲頷首道:「如此也罷,你們上來吧。」眾官差嘩啦啦地奔上前來,第一步便是摘下盧雲的大氈,自望地下一扔,跟著翻箱倒櫃,筷筒鍋鏟落得一地。 官差們永遠粗手笨腳,也許為國為民習慣了,總是這般奮不顧身。在人家神鷹般的銳眼中,每個百姓都似剛奸殺了婦女,涉有重賺,故也難免兇狠了些。只是說也奇怪,都那麼奮不顧身了,為何世間還到處死著人呢? 盧雲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,猛見一隻面碗飛了出來,堪堪要打得稀爛,他彎腰就手,已然穩穩接住,勸道:「勞駕諸位朋友,輕手些。」官差們聽得盧雲口氣不滿,登時回過頭去,正要喝話,卻忽然咦了一聲,喝罵從中斷絕,不見下文了。 盧雲不知他們為何噤默,只問道:「幾位差爺,搜好了麼?」眾官差吞了口唾沫,一齊向後退開。盧雲蹙眉上前,這回官差發一聲喊,全數向後急退,聽得咚地一響,竟還有人摔倒了。 盧雲益發納悶了,便道:「你們不搜了?」眾官差嘴角顫抖,竟都搖了搖頭。 盧雲將面碗筷筒放了回去,又道:「敢問差爺們,這城門何時會開?」嘎地一響,城門旁開了扇小門,官差們喃喃地道:「開了,開了。」盧雲瞧見這情狀,心下越感奇怪,不由又朝楊肅觀送來的那封信瞧去,不知這「靈吾玄志」可有什麼魔力,居然能讓百姓官差大為驚怕? 眾官差見他遲遲不走,忙道:「這位爺台,小門已經為您開了,您……您若是要走,那便……」盧雲瞧著楊肅觀那封信,忽地笑了笑,搖頭道:「不必了,我午夜再來吧。」當下撿起大氈,重新戴了回去,就此轉身離開。 對一個即將退隱的人而言,玩權是最可笑的。倘真捨不得這些權柄風光,那又何必離開北京? 雪花飛降,此時還只酉牌末、戌牌初,離午夜尚有兩個時辰,盧雲看時候還早,索性便來填肚子了。街上沒人賣吃的,那也無妨,因為自己正是個面販。他左瞧右望,見那布莊旁有處小巷,內裡搭了棚子,倒可以遮雪避風,便走入巷中,放落面擔,打算煮面來吃了。 若是幾天前煮面,這面擔旁定是熱鬧了,又是瓊芳,又是小狗,鬧得漫天漫地,此時卻只剩自己一人獨坐著。 過去十年來獨居水瀑,什麼孤單寂寞,早已司空慣見。他見四下並無水井,天邊卻飄雪下來,便拿出鍋子盛雪,另又取了薑蔥蒜,找出下午賣剩的肉絲,預備來作鹵子。 十年來苦練武功,終於有了便利時候。看盧雲取出菜刀,薑蔥蒜一陣亂砍,跟著又將肉絲剁成了肉末,雖只是隨手來切,大小方寸卻是毫釐不差,無論肉丁還是蔥蒜,全都整整齊齊。此時若有武功高手在旁,定要大為驚歎了。 空巷無人,若有誰來讚歎,那也是鬼不是人。盧雲自顧自地笑了,便又來送炭升火。他取來炭盆,打著了火種,先將木炭拱做了堆,眼看火種越燒越旺,便即輕輕呼吸,將一股真氣徐徐吸入胸腔,霎時間口唇微促,一股細細氣流自嘴裡吹出,穩穩送入了爐風口。 十年水瀑生涯,盧雲有二年是在石島上渡過,逢得暴雨沖刷、洪流高漲之時,便得在大石島上憋氣忍耐。生死交關之際,卻也找出了許多運氣法門,是以論及內息吐納之悠遠久長,舉世更無第二人足與相比。若非那時要解救小白龍,他四年內必能逆水而上,靠著自己的本領離開水瀑石島。 須臾間,四下木炭發紅發熱,竟已燒起了火。盧雲怕火太熱了,便也住口停吹。他將油倒入了鍋中,嘩地一聲大響,終於爆起了香。 鹵子爆香,一股香甜之氣飄了出來,從巷口飄了出去,聽得一人笑道:「好香啊!」盧雲抬頭一看,卻是布莊老闆湊頭來到陋巷。盧雲白拿了人家的大氈,正想出手請客,那老闆咻地一聲,便已縮頭回去了。 古怪的夜晚,像是人人都怕著自己,盧雲也無所謂了,現下能有這一口熱面吃,已是老天爺賞臉,他將鹵子翻炒了幾回,又將雪水送上炭爐,預備一會兒熱水滾沸,便要煮面來吃。 一邊仰頭賞雪,一邊等著吃面。此時雖無情人在旁,好友上座,卻也不見官差追捕,土匪追殺,總算還過得去。一片寂靜中,盧雲將白麵條扔下水去,拿著筷子漂了漂。卻在此時,巷口處停下一名小孩兒,轉頭朝面擔望來,駐足不動。看他鼻兒嗅嗅,口水吞吞,肚子定是餓了。 大面飄香,整條大街上別無吃食鋪,這孩子定是給面擔的香氣吸引了。盧雲見那孩子穿著厚實棉襖,料來家境不差,卻不知父母去哪兒了。他見那孩子始終在巷口窺看自己,眼看麵條翻滾,便伸手招了招,示意那孩子來吃。 那孩子噫噫傻笑,一見可以吃白食,便奔入巷中,自坐凳上,打算大快朵頤了。 盧雲笑了笑,將面分做了大小兩碗,問道:「孩子,你爹娘呢?」那孩子哈哈歡笑道:「鬼!好多好多鬼!」 盧雲微微一愣,道:「什麼鬼?」那孩子卻不答話,只狠盯了大碗,口水直吞,想來餓得狠了。盧雲也不多問,只送上了筷子,跟著將那大碗遞了過去。 熱氣騰騰中,那孩子就著面擔旁坐下,低頭大嚼起來。盧雲微笑道:「慢點兒吃,小心燙了。」那孩子不理他,只吃得湯水淋漓。盧雲微微一笑,便也提起了小面碗,低頭來吃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