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
三五


  老爺高掛免戰牌,翠杉變招也快,一時不驚不慌,只反掌過來,順手替二小姐理了雲鬢。伍定遠見這丫鬟精明強幹,更加不敢招惹,眼見眾將都守在棚外,便揮了揮手,道:「都進來吧。」

  眾將答應一聲,除焦勝在棚外看守,餘人皆走了進來。華妹家教過人,爹爹的下屬到來,便來襝衽行禮,道:「鞏叔叔、高叔叔、岑叔叔……」

  喊到了燕烽,卻有些猶疑了,這位將官不過比哥哥祟卿大個兩歲,如要喊他叔叔,不免顯得老了。正想去問爹爹,卻聽翠杉搶先道:「烽哥哥。」

  這幾年正統軍少回京城,誰也認不得誰,翌杉卻打聽得一清二楚,聽得美女嗲聲嬌喚,燕烽臉上發紅,仿佛也喝了大碗烈酒。他不知該如何稱呼人家,一時吞吞吐吐地,一旁阿秀卻是曉事的,便替他怪腔怪調地叫了:「杉妹妹……」

  烽哥哥遇上杉妹妹,男的英俊挺拔,女的嬌美大方,瞧來真是一對兒。伍定遠哈哈大笑,自將鐵手一揮,道:「大家坐吧,一會兒還有場祈雨法會,有得站了。」

  眾將脫盔卸甲,聽那叮叮噹當之聲不絕於耳,諸人舉止快慢不一,伍定遠看入眼裡,卻也不曾出言責備。該松的時候松,該緊的時候緊,這就是老將,他們絕不糟蹋氣力。

  沒人生來就是老將的,即使最年輕的燕烽,他也打了五年的仗。諸人連同定遠在內,十年來一點一滴學著,慢慢便給雕琢成這個模樣。翠杉見老將們坐下來了,便也取出了草席,就地鋪開,服侍小姐入坐。

  沒人生來就想做丫鬟的,看那草席什麼地方不好鋪,卻是鋪在「小趙雲」隔壁,料來要與他比鄰而坐。燕烽吃了一驚,心頭怦怦跳著。正期待間,卻聽一聲哈欠響起:「啊,鬧了一整夜,先睡一下。」

  沒人生來就不長眼的,卻唯獨阿秀例外。看這男童倒上草席,呼呼大睡,宛然是座萬里長城,隔開了牛郎織女。眾參謀看到眼裡,自又哈哈笑了。

  眾人坐定下來,棚裡卻還少了一人。鞏志左右瞧了瞧,便道:「大少爺呢?怎沒瞧到人?」

  伍定遠育有一子一女,小女兒便是面前的崇華,兒子則是江南帶回來的義子崇卿。眾參謀聽得此言,自也頻頻頷首,都問道:「是啊,怎沒瞧見大少爺?」

  伍定遠見華妹一語不發,便將她抱了過來,柔聲道:「哥哥呢?怎沒陪著你?」

  「咿!」聽得「哥哥」二字,華妹雙手掩耳,口出尖聲,好似聽到了猛鬼的名兒。眾參謀滿面訝異,還沒來得及問話,翠杉便自行走了過來,掩嘴笑道:「老爺啊,大少爺是什麼脾氣,您又不是不知?要肯陪在咱們幾個身邊,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。」

  崇卿脾氣如何,伍定遠將他拉拔長大,自也知曉。何勞外人多置一詞?不去理會「翠杉」,便問愛女道:「怎麼了?哥哥又惹了什麼事?」

  華妹聽得此言,便只低下頭去,看她嘴角緊泯,大眼卻已濕紅了。伍定遠一旁看著,已知家中必然有事,便拍著女兒的背,溫言道:「女兒乖,有事儘管跟爹爹說,爹爹給你主持公道。」華妹眩然欲泣,偏又不肯說,只將小腦袋轉了開。伍定遠歎了口氣,自知小女兒性情剛強,越見逼問,越是不說,無可奈何間,只得朝翠杉瞧去。

  難得老爺有求于自己,翠杉自是眉開眼笑,她學著夫人的架子,拿出絲巾搧風,歎道:「老爺啊,您可不曉得呢,過年前哪,大少爺他啊,哎……居然離家出走了呢,整整拖到初五才回來,害得夫人到處找他,鬧得府裡雞飛狗跳呢。」

  伍定遠大吃一驚,看兒子傍晚時與自己同入紅螺寺,外觀全無異狀,豈料私下竟又鬧出了事?

  伍定遠年歲已長,性格越見沉潛,當下深深吸了口氣,將怒色掩去,自問女兒道:「告訴爹,究竟怎麼回事?」

  華妹撲到爹爹懷裡,哭道:「哥哥好可惡!大家好端端地過年,他就是不回家,害得娘好擔心他……鳴嗚……嗚嗚……華妹還做了燈籠給他玩兒呢……」一旁翠杉聽得此言,趕忙補上一句狠的:「是啊!是啊!要不是老爺您元宵要回來,我瞧啊,大少爺根本不想回家呢。」

  聽得女兒哭訴,伍定遠便點了點頭,不再多言。一旁翠杉還待要說,卻見老爺深深吐納,額角青筋高高怒起,神色有些不善,只嚇得她掩上了嘴,再也不敢多言了。

  「怎麼會這樣……」伍定遠眯起了眼,仰望天邊明月,這樣問著自己。

  崇卿雖非親生,可孩提時卻極為依戀定遠。那時的小祟卿又害羞、又木訥,為了贏得爹爹歡心,他秉燭夜讀、發憤練武,很有點聽話懂事的樣子。可十年下來,這孩子書讀了,功夫也練了,性子卻變得冷淡疏離,仿佛成了個陌生人。

  大戶人家的孩子要麼上進讀書,要麼墮落紈絝,可崇卿卻什麼也不是。他一不上進、二不墮落,明明練了一身筋肉,卻不願入伍從軍;問他是否想科考做官,偏又沉默以對。每日裡早出晚歸,卻沒人曉得他在忙些什麼。父母逼問他日後有何打算,他便將自己反鎖在房裡,十天半月不出來。

  不管定遠怎麼打罵,徒然氣白了幾莖頭髮,兒子卻依然故我,毫無善狀。

  怪孩子……他獨來獨往,鎮日裡板著一張冰臉,看男人,他不恥,瞧女人,他不屑……像是同全天下人結上了深仇,他什麼都不順眼……

  十年來兵馬倥傯,一輩子的心血全投在正統軍上,不免疏忽了家人。想起妻子不在身旁,兒子也不見蹤影,伍定遠目光黯淡,正要馱下背去,忽又醒起女兒還陪著自己,不禁露出一抹微笑,道:「小花花……你乖不乖啊?」

  「爹啊……」小花花最懂事了,她食指抵腮,憨憨來答:「我最乖乖呀。」

  伍定遠哈哈大笑,煩惱一掃而空,當真是有女萬事足了。

  難得元宵,眾人等候祈雨法會開始,便也鬆弛下來,各自閒聊。伍定遠撇眼看去,只見翠杉有時轉首,有時仰頭,當真是眼波才動被人猜,風情萬狀;那燕烽則是漲紅了臉,如同鏢槍般立著,想來再過片刻,不免要自行倒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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