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 |
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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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掌櫃忽發清興,居然吟起了童詞。羅摩什一臉茫然,悻悻聽著,一路聽到「得自由」三字,登已恍然大悟:「暴政必亡,他的情婦受不了荼毒虐待,這當口想要自由了。」他心中「啊呀」幾聲,卻也推算起大掌櫃的心事。為何他今日收了幾封密報,卻都無暇處置?為何他老謀深算,今日卻對著池塘喟歎?想來他的情婦受不了荼毒,這當口終於想逃走了。 照今日的情勢來看,「護國天女」私通成孕,想把孩子生下來。偏偏大掌櫃天性涼薄,執意要她打胎,卻難免引起天女憎恨,這會兒必是來收拾她了。至於為何找自己過來,想來家醜不能外揚,這等私事不便帶著隨扈過來,只有找自己這個守口如瓶的老帳房,方才可靠。 羅摩什過去是儼然高僧,每日猛敲冷冰冰的木魚,自是殺人放火,無惡不作;還俗後娶妻生子,每日抱著會哭會叫的小嬰兒,居然成了慈悲父親,想起除滅情婦有損陰德,居然低聲歎了口氣。 好人難做,壞人易為,果然嘆息才出,大掌櫃立時撇眼過來,問道:「你歎什麼氣?你不喜歡這首詞兒麼?」羅摩什嚇了一跳,忙道:「不是,不是、大大不是。」正努力推卸間,大掌櫃又道:「羅摩國師,都說您文學淵博,經史子集無所不知,您覺得這首詞想說什麼?可以替我解一解麼?」 羅摩什喔了一聲,想到「得自由」三字,正想依實解說,忽見大掌櫃盯著自己,眼神有些不善,也是他聰穎過人,便把話頭壓了下去他低頭算了算全詞字數,合十道:「啟稟大掌櫃,方才那首詞兒一共三十七個字,字字珠璣,所言大大有物。」大掌櫃頷首道:「我也知大大有物,再來呢?」羅摩什是簿記行家,文史算術無一不精,平日自是口若懸河,只是想起秘密情婦得自由,這當口卻似噎了個大饅頭,怎麼也說不出話來。他有意敷衍拖延,當下合十躬身,跟著取出手巾,細細擦抹冷汗。眼見大掌櫃目光越來越冷,索性將心一橫,兩手一拍,行險道:「恭喜大掌櫃!賀喜大掌櫃!」大掌櫃俊眉一軒,冷冷地道:「你恭喜我什麼?」羅摩什喜道:「據屬下再三推敲,這詞兒蘊有深意,恐怕是讚揚朝廷德政,弘揚中華文化之意。」 小小魚兒游來游去,居然與偉哉中華有關?眼看大掌櫃頗有詫異,羅摩什趕忙搖頭晃腦,吟道:「管子有言:『浩浩者水,育育者魚』,這就是說君臣之間,如魚得水,想咱們中華上國遼闊宏大,有月兒,有花兒,有鉤兒,什麼都有了,便如花開池塘般錦繡盎然……魚兒們心存仰慕,自然魚貫而入,魚游釜中,阿彌陀佛,全都自由羅。」 滿口胡說八道,言不及義,「大掌櫃」卻也沒發脾氣,他搖了搖頭,莞爾一笑,便自掉頭走了。羅摩什逃過了一劫,卻是大大松了口氣。 行到了廣安門遊藝園,當地張燈結綵,喜氣洋洋,卻是要過年賀歲了。大掌櫃轉了幾處街角,眼前現出一排糕餅鋪,想來是要視察了。羅摩什躬身道:「啟稟大掌櫃,此地共有八十七家點心鋪,去年六家舊鋪關門,新開店鋪三家,合計上繳銀稅一千八百七十七兩……」 正洋洋灑灑倒背如流,卻見「大掌櫃」走到了一旁的點心鋪裡,問道,「店家,東西準備好了麼?」一名店家迎了過來,他推來一輛小車,忙道:「好了!好了!豆沙包、蟹殼黃、馬蹄爽、豌豆黃、年糕,每樣兩大包,早備好了。」 若是別人走入點心鋪裡,羅摩什連瞧都不會瞧上一眼,可這人是「大掌櫃」,羅摩什卻不免滿心訝異。大掌櫃出門後從不取用外食,便是御賜酒菜,也只作勢欲沾。豈料他今日這般好興致,居然要買點心吃? 正想問,大掌櫃推著一輛小車出來,上頭放滿了糕餅點心。大頭目親來操勞,羅摩什內心震撼,慌忙搶上前去,大聲道:「大掌櫃,這等賤役,還是讓屬下來吧!」 大掌櫃搖了搖頭,道:「一年一次,別搶了我的樂趣。」他支開了羅摩什,便推著滿車點心,直向安定門而去,卻是要出城了。 莫名其妙的一天,客棧第一號大人物前推點心車,六當家背後默默隨行,這事若要傳將出去,怒蒼群匪定要笑破了肚皮。羅摩什望著上司的背影,不由搖頭苦笑。大掌櫃日理萬機,今日卻為何推著點心到處跑?襄陽城戰況緊急,揚州渡口魔刀遭劫,他難道毫不關心?想到一家老小都在北京定居,羅摩什只得行到推車旁,低聲問道:「大掌櫃,到底西南戰況如何,咱們是不是打輸了?」 大掌櫃自顧自地推車,淡淡便道:「國師多慮了。若依吾所料,襄陽之戰應當贏了。」 羅摩什聽得南方大捷,自是又驚又喜,怒蒼南下,血洗襄陽,此役戰況膠著,已達數月之久,看定遠大都督好生了得,居然在年關前擊破敵匪,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紅包了。 想當然爾,勝利不會無故到來,大掌櫃一定做了什麼手腳,朝廷這才旗開得勝。羅摩什又驚又佩,喜道:「恭喜大掌櫃,賀喜大掌櫃,西南一定,天下便要太平了。」大掌櫃搖了搖頭,低聲道:「天下能否太平,那還言之過早。」陡聽此言,好似怒蒼還有什麼陰謀,羅摩什老眉顫抖,慌道:「您……您是說四當家他……他保不住魔刀……」 臘月初敵方軍師東進長洲,逼得金淩霜趕赴江南,押送魔刀北上,倘若己方拿下了襄陽城,卻輸掉了那柄大凶刀,怒蒼失之東隅,收之桑榆,得失之間,倒真是難說得緊。眼看羅摩什滿心擔憂,大掌櫃目望推車上的糕餅,幽幽地道:「你別怕,秦仲海若要過來奪刀,楊某人求之不得。」他拍了拍羅摩什的肩頭,示意安撫。 發寒的手掌,拍得羅摩什身子發冷,心頭發熱。看這幅陰森森的模樣,想來大掌櫃另有毒計對付怒王。羅摩什擦抹冷汗,乾笑道:「大掌櫃英明神武、料事如神,屬下有幸跟隨您,當真是一千個幸運、一萬個感佩……」大掌櫃聽得稱頌,卻沒什麼喜色,他歎了口氣,低聲道:「料事如神……要是我真的料事如神……那天下也不會是這個模樣了。」 羅摩什咦了一聲,忙道:「大掌櫃,情勢已定,您還有什麼憂慮麼?」魔刀已有後著防備,襄陽戰況更已明朗,說來大勢已定,哪還能有什麼變故?他眼望大掌櫃,心頭滿是納悶。大掌櫃深深吐了口氣,讓口中熱氣凝為團團水霧,一片水氣之中,他眯起了眼,說道:「你曉得的,秦仲侮不是平常人,他絕不玩旁人佈置的棋局。」羅摩什心下一凜,躬身道:「屬下愚魯,還請大掌櫃多加開示。」 大掌櫃微起哂然,低聲道:「當年景泰皇爺的軍馬包圍怒蒼,他跪得下來,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。倘若這回他突發奇招,朝廷恐怕滿盤皆輸。」確實如此,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,斷腿殘廢,落魄江湖,可無論戰況如何兇險,卻怎麼也殺他不死。羅摩什心下一驚,不由得吞吞吐吐,寒聲道:「那……那咱們該怎麼辦?」 大掌櫃淡淡地道:「方才不是同你說了麼?咱們現下去見誰?」想到「秘密情婦」四字,羅摩什滿面尷尬,喃喃地道:「護……護國天……天女……」大掌櫃頷首道:「正是護國天女。只要能迎來這位仙子,無論秦仲侮怎麼出招,咱們都有法子應付。」 「是,小人知道了。」羅摩什聽了怪話,自是苦了一張臉,無言以對。 荒唐無比的一天,連情婦也能上戰場了,還有什麼不行的? 經過了鐘樓,來到了國子監,二人便從安定門離開北京。沿途大掌櫃都撿小路來走,絕不與熟人照面。才一離開京城,天候轉為陰寒,大雪撲面而來。大掌櫃越走越快,明明手推小車,渾無用力,哪知卻如風雷電掣,又似風中魅影,轉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間。羅摩什急起直追,卻仍跟隨不上,氣喘如牛之間,只能延道查訪足跡。 羅摩什武功絕非泛泛,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,還是大掌櫃進展神速,區區輕功較量,便給人打得一敗塗地。他拂開瞼上的白雪,滿心煩亂之間,只得駐足下來,猜測大掌櫃的計策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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