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 |
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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厚得壓死人的帳本,縱使一目十行如「大掌櫃」,也還是得在寒冬冷夜裡拿起冰算盤,一路從小年夜撥到元宵夜……縱使雙目發紅、頭暈眼花,氣得他拿出那套傳說中的「六道輪回」,他還是僅僅能把帳本砍得稀爛,卻也找不出府縣衙門的個中奚竅。想到這兒,羅摩大師忽然有些慶倖,他只是小小的六帳房,可不是什麼大掌櫃。 小年夜的下午,窗外雪花紛飛,庫房裡靜謐無聲,只見「大掌櫃」輕輕托著他那秀氣的下顎,好似在閉目養神。羅摩什一旁守著,卻也不免哈欠連連。連著兩個月耗費心神,加上昨晚一夜沒睡,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。 明日便是除夕了,大掌櫃萬一睡在這兒,任誰都回不了家,眾下屬滿心催促,都在盼他早點醒來,早些離開。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,忽聽叩叩聲響,庫房開啟了。回頭望去,一名蒙面人躬身而進,正是客棧豢養的密探。看他手持機密文書,想來有什麼要緊公事秉報。羅摩什心下一喜,正要伸手來接公文,那密探卻搖了搖頭,逕朝文書密封處點了點。 手指落在圓圓的東西上,羅摩什低頭下望,見到了一隻龍形圖徽。 「四爪金龍印」,這是軍部送來的消息。 客棧列層分級,大掌櫃統帥天下萬物,無論大小公事,於他都不算機密,其餘六名帳房彼此間互不統屬,各有所司,機密公文卻也不能任意翻看。羅摩什自知地位與二當家天差地遠,趕忙退開一步,乾笑兩聲。那密探捧起密件,跪于腳邊,悄聲道:「啟稟大掌櫃,襄陽城回來的軍情。」 此時怒蒼賊匪全力開打,一路從荊州殺向襄陽,此刻送來加急密件,大戰結果必然分曉。眾人聽得緊急軍情來報,無不屏氣凝神,全都安靜下來了。 大掌櫃好似睡眼惺忪,直至探子把話說了第二遍,方才睜開了眼,接過了公文。 府庫一片噤默,俱在等候「大掌櫃」拆封批示。他瞄著「四爪金龍印」,拆也不拆,讀也不讀,批也不批,逕自扔到公文堆裡上了,剛巧不巧,恰恰壓在大都督送來的帳本上。 既是飛鴿傳書,軍情必然十萬火急,大掌櫃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?眾人望著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,都感目瞪口呆。那探子不敢多話,只得叩首三次,便自離開。 腳步聲漸漸遠去,密探已然走了。大掌櫃再次閉目養神,鼻息沉沉,竟然又睡了。庫房裡靜得怕人,羅摩什與屬下面面相覷,卻都不知如何是好。 正想找機會尿遁,忽聽腳步聲陣陣響起,又有人過來了。眾人回首去望,來人卻又是那蒙面密探。羅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複返,皺眉便問:「不是才送過文書麼?怎又回來了?」那黑衣人微微一愣,奇道:「回來了?我什麼時候來過了?」 羅摩什瞼上一紅,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,這人卻是江南嗓。此黑非彼黑,原來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條黑狗,而是一隻黑貓。羅摩什咕噥一聲,正要接過文書,那密探卻不給他,只伸出手指,又朝彌封處點了點。 火漆印記,四四方方,卻也點出了來歷,這是四當家的「黃金指環」。羅摩什大驚之下,急急讓到一旁,那密探單膝跪地,又將文書呈給大掌櫃。 羅摩什心下緊張,四當家職責重大,此番南下護衛那柄鬼東西,想來戰況兇險。「魔刀、勇劍、聖光」,為了那柄刀,朝廷十年來耗費百萬兩白銀。現下金淩霜若有什麼不幸消息傳回,必是震動人心的大事。羅摩什暗暗發愁,他與金淩霜算是老相識了,彼此雖沒什麼交情,但前朝老將死一個少一個,不免兔死狐悲,轉眼又要過年了,只盼事情俐落,別要出了亂子。 玉白的手指接過信封,大掌櫃舉手一看,一見是四當家送來的公文,再次不拆不讀不批示,逕把信封拋上了公文堆。 快垮了……羅摩什望著通天高的公文帳本,只感駭然,大掌櫃舉止莫測高深,好似要瞧瞧公文能積壓得多高,硬是不睬。羅摩什吞了口唾沫,正想出言探詢,忽然之間,便又閉上了嘴。 管他的……這人可是「大掌櫃」啊……連江太師也敗在他手裡,自己還怕什麼呢? 大掌櫃生平縝密,絕不出錯。他不像江太師一般說學逗唱,大掌櫃的話很少,一旦開口,上下凜遵,一招使出,眾皆驚服,比起前朝廠衛,「鎮國鐵衛」更乾淨,更廉潔,更噤若寒蟬,也更唯命是從。 唯命是從的意思,就是不可胡思亂想。有諸葛亮當老大,自己何妨做傻瓜?就算「大掌櫃」脫褲子放屁,穿褲子拉屎,大夥兒也不該多問一句。因為「上頭的人」無論做什麼,都有一些大道理在內,只是自己這個白癡琢磨不出而已啊! 江充在上,滿朝盡成安道京,有口無手;大掌櫃指揮,朝廷便多了一堆帥金藤,有手無腦。 總而言之一句話,地獄一共十八層,大夥兒還沒逛完啊! 正喬裝啞巴間,「大掌櫃」輕輕打了個哈欠,終於站起身來,想來要走了。羅摩什大喜欲狂,自知可以回家泡熱澡,他佝僂著身子,大聲道:「恭送大……」 掌櫃還沒說,玉蔥般的白手指招了招,卻要自己跟上來。羅摩什心下叫苦連天,只得隨行上去。背後下屬倒是把聲音拖得慢慢長長,一路把自己恭送了出去。 來到門外,寒風陣陣刮來,涼意直從褲腳裡鑽了進去,冰得自己腳步蹣跚。只見軟轎已在府庫門前相候,這四名轎夫望似尋常,其實個個武功精強,全是金淩霜精心選出來的好手。羅摩什向屋頂上偷瞄一眼,果然又見到了一個黑影,那是「六丁六甲」,也是大掌櫃貼身保駕的隨扈死士。 「大掌櫃」今日興致好,逕從轎旁擦過,卻沒坐上去。眼看大掌櫃不入轎,羅摩什臉上擠著強笑,道:「大掌櫃,您……您現下要去哪兒?」大掌櫃瞥了羅摩什一眼,輕輕說道:「咱們去迎接一個人。」 平輩送往迎來,稱作接風送行,以下對上,方得迎接二字。羅摩什心下微微一奇,不知「大掌櫃」身為本朝第五輔,官職顯赫,卻是要迎接什麼人?羅摩什咳了一聲,想起自家老小還在等他回去過年,當下大著膽子,低聲道:「大掌櫃,小人年歲老邁,模樣不稱頭,還是別去吧。」 十年過去,羅摩什皮肉松垮,身形發福,瞧他眼窩多了兩個重重的眼袋,頭髮卻怎麼也長不出來,望來既光又醜,確實不稱頭。正等著躬身告退,大掌櫃卻搖了搖頭,道:「別走,你認得這位大人物,一會兒可以幫點忙。」羅摩什越聽越奇,卻不知江充一死,樹倒猢猻散,自己還認得什麼大頭?悄聲便問:「我認得他?他是誰啊?」大掌櫃容情平淡,道:「護國天女。」 長官故弄玄虛,羅摩什不免又吃一驚。國字輩的人物,他只認得殺人成狂的「鎮國鐵衛」,卻哪裡認得什麼「護國天女」?也是以為自己聽錯了,忍不住挖了挖耳孔,滿心都是疑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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