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
三五


  鐘思文乾笑道:「說得是,說得是,咱們快上城去吧。」他擦抹冷汗,率先行上階梯。便在此時,城頭歌聲終於止歇,火光黯淡,陣陣斥駡不絕傳來,想來抓到了怠惰小卒,眾將正自出言教訓。忽然之間,幾聲慘叫劃破夜空,想來有人給處死了。鐘思文眉頭一蹙,便要發聲喝止,那趙教頭伸手攔住了,搖頭道:「軍心散漫,紀律鬆弛,須得處死幾個怠慢兵卒,以儆效尤。」

  是了,該處死的,絕不能留情,否則便是婦人之仁。鐘思文微微一笑,便也不說話了。

  親兵攙扶之下,眾人並肩拾級,魚貫行入城頭。好容易走到牆上,那親兵搶先一記高喊:「總兵駕到!」

  霸州城道寬敞,足供馬匹飛馳,隨時有數百兵卒駐守,此刻親兵喊聲嘹亮,便等著衣甲振響,寒刀觸地之聲。只是等了半晌,城頭黑暗一片,四周安安靜靜,不聞人語響。

  怪了,剛才還有聲響的?人呢?鐘思文望著空曠城頭,見了滿地火堆灰燼,卻沒瞧見下屬。他心裡有些驚疑,趕忙使了個眼色,親兵提聲再喊:「總兵駕到!守城軍官何在!」

  寒風颼颼,四顧眺望,偌大的城樓昂然矗立,良久良久,沒人回答問話。鐘思文陡見此狀,內心又忌憚起來。他越來越焦躁,親自喊道:「有人麼?有人麼?快快出來,本將重重有賞!」

  城牆連綿數裡,宛若一條黑龍,諸人在城頭奔跑叫嚷,激起了一片空曠回音,鐘思文越來越怕、越來越煩。正要尖叫宣洩恐懼,猛聽親兵大喜道:「有人了!大人,那兒有人了!」

  鐘思文大喜之下,急急去望,赫見城郭遠處立著一名男子,看他滿頭白髮銀輝,背向眾人,卻是名老卒。鐘思文急忙奔向前去,喊道:「老丈!老丈!」

  那老者距離眾人約有十數丈,聽得喊聲,卻不回頭來答。看他仰著下巴,側肩靠牆,雙手抱胸,似在眺看滿天星辰。那親兵暗暗詛咒,便也急奔而來,破口喝罵:「小老頭兒,你耳聾了麼?總兵大人在喚你啊!」鐘思文咳了咳,忙道:「別凶他,老人泰半耳背,不打緊。」

  親兵壓抑火氣,率先奔到那人背後,再次暴喝:「老頭!」喊聲淒厲,發聲只在背後,只要此人不是全聾,必能聽聞聲響。果然那老者動了動肩膀,想來聽到了說話。

  「老頭!」那親兵厲聲再喊:「這裡發生了什麼事?人都上哪兒去了?」

  那老者聽了喊話,兀自背對眾人,他舉起手指,慢慢朝一個方位指去。眾人順著指端去望,赫見一條大水溝綿延下城,盡頭卻是一處大坑。

  糞坑?趙任通與鐘思文對望一眼,無不滿心疑惑。卻不知那老人手指糞坑水道,究竟是何意思?那親兵怒道:「死老頭!兩三百人全都上茅坑拉屎去了?你胡說八道什麼?」

  那老人背對眾人,耳聽對方不斷辱駡,陡然間昂然直身,輕輕歎了口氣。

  直至此時,眾人方才驚覺那人體型高大,看他背對自己,白髮生輝,雙肩寬闊,料來絕非尋常兵卒。那親兵拔出了鋼刀,厲聲怒喝:「死老頭!轉過身來!」

  老頭沒有轉身,也沒有應答,那親兵氣憤不過,當下重重一腳踢出,踹往那人左腿,喀地一響,身子倒飛而出,頭下腳上栽入糞渠,一路滾到城下糞坑去了。

  「鐵……鐵……腳……」趙任通嘴角喃喃,似已認出那白髮男子的身分,他嘶嘎了嗓子,遲遲說不出下一個字。

  白髮男子聽得哽咽哭泣,便緩緩轉頭過來,凝視著眼前兩名朝廷中人,神態默然。

  鐘思文望著那雙眼眸,心頭有些異樣,說不出像什麼。這人的眼神好似懶洋洋地無所謂,可目光回轉之間,又似見到了雷電轟閃的猛虎,隱隱藏著兇焰火光。

  面前的人不是兵卒,也不是老頭兒,他是……他是……

  「秦仲海啊!」趙任通啞然,鐘思文哽咽,兩人對望一眼,一同發出慘厲尖叫。

  兩名男子拔腿飛奔,四腿快旋如輪,一路由南門奔向西門,遠處鼓聲間歇不定,讓人更加害怕。正哭喊逃命間,忽見西門城頭立著日月旗,旗下聚集了大批兵卒,人人身穿朝廷衣裝,望來足有數千之眾。鐘思文見了救星,拼命揮手道:「來人啊!來人啊!」

  聲聲呼喚下,大批步卒列陣轉向,霎時之間,一個個俯身向地,單膝跪倒,竟都向自己參拜起來。養兵千日,用於一時,這些軍士從不喜歡跪拜,誰知大敵當前,卻又一個個跪倒在地,彷如打混裝死。鐘思文大聲道:「別多禮了!平身!平身!快快過來保護本官!」

  總兵發號施令,眾兵卒卻神情肅然,無人言動,鐘思文尖叫道:「趙教頭!趙教頭!快叫他們過來啊!」他叫得聲嘶力竭,卻遲遲不聽教頭說話,轉頭去看,驚見趙任通也已趴倒在地,這個趙任勇平日威風八面,如今卻像矮腳虎,四肢著地,臉上更滿布驚恐。

  背脊發涼,後頭像是有什麼東西來了。鐘思文兩腿開闔顫抖,身子晃蕩搖擺,呆呆傻傻之間,低頭望地,只見地下來了一記影子,它有一個頭、兩隻膀、三柄刀,便如戲臺上的天將一般。魔將魔影籠罩背後,鐘思文心跳停頓。他忽然提起手掌,狠狠望自己面頰抽落一記耳光,笑道:「不痛嘛,哈哈,幻影,是幻影,全部都是幻影,瞧,城池大門關得好好的,根本沒有敵人嘛……」

  正要哈哈大笑,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嘆息,跟著一隻大手放落腦門,那手掌大得離奇,握住了整個腦袋之後,五指居然還伸到了眼珠兒,好似要施以挖眼剜目的酷刑。鐘思文腦中一陣暈眩,他居然沒哭沒叫,只歪嘴斜眼,嘶嘶笑道:「誰……誰啊?」

  「我叫做煞金……」怒蒼雙英到了,關起了仁慈博愛的儒將孤瞻,卻引來了舉世第一凶豪的狠將石剛。大水缸似的腦袋靠到了耳邊,在他的身上嗅了嗅,如熊似虎,欲將食人。害怕達到了頂點,鐘思文居然自欺欺人起來,聽他笑道:「胡說八道,你才不是煞金,門關得好好的,你打哪兒進來的?」

  巨靈神掌摟住總兵大人的肩頭,聽得石剛歎了口氣,輕聲道:「啟稟總兵,城門是我關的。」鐘思文苦笑道:「你……你關的?」石剛朝他耳孔吹了一口氣,淡淡說道:「你娘沒教過你麼?最後一個回家的人,便該隨手關門……」

  將死之際,鐘思文終於放聲哭叫起來,狂聲道:「騙人!騙人!秦仲侮早就去江南奪刀了,才不會過來霸州城!你們全都是假扮的!假的!幻影!妖法!」巨大的身子趴俯過來,按住了鐘思文的腦袋,把他的臉面轉了過去,輕輕說道:「乖乖別吵,瞧,自己瞧,瞧瞧咱們少主。」

  深夜無光,鼓聲隆隆,黑暗中有人擂起了戰鼓,咚咚咚,咚咚咚,伴隨地下沉重的踏地聲響,萬軍已然拜伏在地,靜候黑暗之主降臨。

  來了,鐵腳踏地,一沉一沉,有人一路行上城樓,他解下了盔甲,隨手拋給兵卒,露出滿身猙獰的刺花。那淩雲之志冉冉上升,隨著主人行入城樓。須臾間,鼓聲止息,來人面向北京,那鐵腳高高提起,重重踏下,踩得城樓護欄破裂炸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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