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5鎮國鐵衛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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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雲見她舉止妖媚,又常做道姑打扮,沒想真的比自己小了一歲,想來這回無意間說出,應非虛言。當下咳道:「當年姑娘為何離家?」胡媚兒訕訕地道:「當然是窮啊,咱們苗人耕地少,養不活那麼多孩子,自然要送幾個賠錢貨出去了。難道還能去做官考試麼?」 這貴州緊臨四川、雲南,與這兩大行省相比,只能算是小地方。那時胡媚兒自況身世,便以「天無三日晴、地無三裡平」自謔,只是她卻漏了最最要緊的一句,便是那「人無三兩銀」。盧雲出身山東,生活雖不富裕,卻還不至要送子過繼。他眼望胡媚兒,喟然道:「想你這般嬌滴滴的弱女子,也真難為你了。」 胡媚兒笑道:「做女人有女人的好處,誰要你可憐了?」她眼望盧雲,忽地笑道:「盧大人啊,咱倆一男一女,我又抱著嬰孩回家,一會兒我姨媽見了你,恐怕要誤會了。」 盧雲奇道:「誤會什……」那個「麼」字未出,心下已是一醒,想來旁人見著了兩人的神態,十之八九真會把他們當成夫婦。盧雲想到了顧倩兮,她若知道自己與妖女同車共寢一個月,不知會否氣炸了,一時嘴角微微苦笑,搖頭道:「誤會便誤會,那也沒什麼大不了。」 胡媚兒嘻嘻一笑,頗見得意,跟著又道:「咱姨媽精擅藥酒,一會兒你可得多喝兩杯,也好強壯身子。」這幾日辛苦趕路,盧雲滴酒未沾,聽得有酒,心下自是一喜,正要答應,那胡媚兒卻笑眯眯地掩著嘴,看她這模樣,想來是要姨媽把相思蠱毒準備好,一會兒也好下毒。 兩人並肩走著,胡媚兒忽然取出一罐清露,便往盧雲身上灑了灑,盧雲奇道:「這又是什麼?」胡媚兒笑道:「咱家養了些毒蜂,平日就在村子旁飛繞,專叮生人。這氣味是驅趕毒蜂的。」盧雲哦了一聲,正要說話。 「原來如此。」 黑暗的道路中,陡地生出一個陌生口音,竟把盧雲的話搶了去。盧雲怔住了,胡媚兒也是悚然一驚,她見黑沉的道路中似有大批強敵,想起家人的安危,不禁害怕起來,喃喃哭道:「不要……不要……」盧雲自知前頭必有埋伏,心裡也是冷了半截,當下取出長劍,將胡媚兒護在身後。 雙目刺痛,眼前光芒大現,無數火把高舉過肩,那村子裡果然有大批人馬駐守等候。盧雲咬牙切齒,急忙去看,只見這幫人約莫兩百餘人,個個身穿胄甲,那高天成、高天業等人都混在人堆裡,卻沒見到薩魔。眼看為首的是名軍官,面貌不識,盧雲拉住胡媚兒的手,正要慌忙奔離,那胡媚兒卻呆呆站立不動,盧雲慌道:「怎麼了?為何不走?」 胡媚兒哽咽無語,那軍官卻替她答了,聽他淡淡地道:「這位胡小姐的家人親友,已被全數擒下。」他眼望盧雲,淡淡地道:「您說,她還能去哪兒呢?盧——大人!」 「盧大人」三字一出,已然點破了自己的身分,盧雲好似被戳中了一刀,不由全身一震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那軍官微笑道:「狀元大人,在下馮治,六品頂戴,奉欽差陳鑼山大人之命,追捕兩位整整一個月之久。盧大人給我個方便,自己方便,還請交出玉璽和那孩子,念在您的狀元功名,皇上或許會從輕發落。」馮治說了許久,登時輕輕揮手,道:「把人帶上來了。」 終於到了最後一刻,盧雲牙關顫抖,那胡媚兒更是淚流滿面。 一旁有人大聲呼應,只見大批勁裝男子走了出來,想來都是武林人物。為首一人牽著繩索,繩上綁著幾十名男女老幼的頸子,想來都是胡媚兒的家人。其中女子有老有少,更有不少衣衫不整,看幾名孩童面頰高高腫起,想來都已吃足苦頭。 高天業喝道:「胡媚兒,敬酒不吃你吃罰酒,你這淫婦當真可惡,居然吃裡扒外,害得大家費了一個月工夫,搞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一會兒瞧我如何連本帶利地炮製你!」看「神彈子」面有菜色,身上又有著毒蟲螫咬的痕跡,入村時必然花了些氣力。再看其餘將士也多衣衫襤褸,想來這些追兵遠從天水趕來,一路深入雲貴,真已耗費了一月之久。 馮治使了個眼色,大批兵卒奔了上來,將盧雲與胡媚兒團團圍住,更週邊一圈則是那群武林好手。強弱太過懸殊,一家老小又被人擒住,胡媚兒只能掩面哭泣,毫無戰志。馮治微笑道:「盧大人,當年金鑾殿上,皇上如此疼愛你,你為何還要逃呢?別連累顧兵部,也別連累這些男女老幼,我給您一個面子,不讓人押你,請你自己把玉璽和孩子帶過來。」 這趟最後的旅途,終於走完了。什麼是非善惡,美夢前程,在這一刻全數成灰。胡媚兒啜泣不止,她撲入了盧雲的懷裡,放聲哭道:「盧雲!都是你害的!都是你害的!我不要做好人!不要!不要!」她拼命捶打盧雲的胸膛,好似要他把自己壞人的身分還回來,她不要落得這樣的下場。 胡媚兒哭哭啼啼,自把嬰孩放到了地下。盧雲眼望四周,只聽滿場男女老幼哭泣不斷,那小小孩童坐在自己的腳邊,正自回頭望著自己,兩手張開,兀自要他來抱。 苦笑吧……這當口除了苦笑,還能做什麼呢?在京城有顧嗣源護他,在怒蒼有秦仲海保他,在天水有胡媚兒救他,現下這些人都被自己的任性牽連,個個都要大禍臨頭,盧雲啊盧雲,你是犯了什麼瘟病呢?你是不是吃錯什麼藥了呢? 自己必然做錯了什麼,一定是這樣的,不然為何會有那麼多不幸圍繞自己?為什麼? 盧雲低頭流淚,八尺二寸的身材看來如此渺小,像只卑微的螞蟻。他泯住下唇,跪倒在地,垂淚求懇:「馮大人,我可以隨您走,只是請您務必高抬貴手,放過這些男女老少,他們是無辜的。」 馮治搖了搖頭,冷硬的聲音響起:「盧——大人。」盧雲求懇道:「馮大人,請您做一次好人,好不好?」 馮治歎了口氣,他眯起雙眼,嘴角斜起,豎指輕搖,道:「濫好人,不是人。」 「馮……大……人……」斷斷續續,夾雜著哽咽,身上似有千斤之重。 「盧——大人。」那聲音暢快悠揚,充滿了光輝與勝利,就像千百年來的王者。 馮大人站著,盧大人跪著,馮大人與盧大人,就這樣對望著。 盧雲苦笑垂淚,自知無力轉變局勢,他跪倒在地,仰望上蒼。旁觀眾人目不轉睛,都在望著場中的盧狀元。滿場寂靜中,只聽他輕輕向上蒼訴說:「老天爺,終究是不成的嗎?」他雙眼微眯,凝視穹蒼,淚水從小小的眼縫中湧了出來,他忽然撕破了自己的上衣,大聲哭號:「老天爺!想要做好人,終究是不成的嗎?」 「煩死人了,抓起來。」馮大人皺眉搖頭,打了個手勢,數十名兵卒暴喝一聲,全數湧了上來。在小嬰兒呆滯目光的注視下,眼前的盧雲放聲大哭。陪伴著他的哭聲的,則是滿場老弱的慘叫哭號,以及高天業伸手去撕胡媚兒衣衫的聲響。 誰能解救自己呢?在這瀕死絕望的一刻,腦中閃過了無數往事,有顧倩兮溫柔的鼓舞,有顧嗣源多智的囑咐,更有銀川慈愛的目光,而最後停在眼前的,卻是他。 「昆侖劍出血汪洋,千里直驅黃河黃。」 俠就是夾,左邊是仁,右邊是義,頭頂灰天,腳踩泥地。只因存愛,所以存恨,只因心慈,所以心悲,只因成王敗寇,所以濟弱扶傾,只因天下無道,所以以武犯禁。 好似卓淩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那滿身殺業的劍神向自己諄諄訴說。迷茫之下,經脈好似被鎖緊了,扼得自己喘不過氣來,尋不到出路的方剛血氣在體內擠壓衝撞。那忿恨血氣化為形質,一點點地催促自己。盧雲大聲喘息,雙手向空掙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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