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在這無名的西北店裡,輪回一幕幕回繞,當年的劍王與文遠,如今的知州與嬰孩。人生要怎麼走下去,剩下的全憑「良心」兩個字了。

  洗過澡後,找了那少婦過來哺乳,那嬰兒如同吸血僵屍一般,一看乳房,咬住便不放了。盧雲也如餓死鬼模樣,只在客堂裡痛嚼菜肴,一口氣連盡五大碗飯,兀自嫌不足。一大一小狼吞虎嚥,比之難民都還不如。

  爺兒倆吃飽喝足,那嬰兒體魄強健,吃完便拉,拉完便睡,著實是天生的虎狼,大有乃父之風。盧雲守在炕邊,將行李一件件翻將出來,他身上雖帶有不少銀票,但這些銀票打著知州大印,只要送入票號,立時便會給人知覺身分,雖不知朝廷是否有人追查自己的下落,卻也驚動不得,便要把碎銀撿出來,瞧瞧還有多少可使。

  解開包袱,還沒找到銀兩,便落下了一本書,盧雲拿起一觀,手中拿的正是那本「無字天書」,一時之間,不由得啞然失笑。這書來得莫名其妙,從茶葉罐子裡裡蹦了出來,那日自己隨手帶出,沒想它居然「忠心耿耿」,一路跟著自己逃到西北來了。

  回想半個月前的平安日子,盧雲微起唏噓。他抹去眼淚,將怪書收回包袱裡,自從包袱裡找出碎銀,算算還有三十來兩,當足撐到怒蒼山。他忙碌多日,早已疲憊不堪,將「雲夢澤」擦拭後,便要寬衣歇息,忽然眼角一撇,又見到那塊玉璽。

  燭光影動,那玉璽碧幽幽地大有古意。盧雲熟讀史書,自知這玉璽雕于唐初,至今已傳二十余代君王,雖說本朝歷代君王無不大造禦寶,還特設尚寶監看管諸多符印,直達二十四方之多,但這些自製發明的信寶毫無尊貴可言。要說正統第一,唯有這只「正統之寶」堪足傳世。否則人人自稱帝王,毫無規矩章法,卻要臣民百姓如何是從?

  盧雲抱頭苦思:「到底是為了什麼?為何豔婷要差人送這玉璽過來?難道她真想害死侯爺麼?可她只是個小小女兒家,有何深仇大恨,非要對付侯爺不可?」

  那日他一察覺玉璽與豔婷的關連,心裡立時生出個可怕念頭,就怕伍定遠也涉在其中。伍定遠匆匆離京,事出突然,若說他事先不知慘禍,著實讓人不信。想起那日伍定遠在達摩院裡說的「中興大臣」,盧雲更是全身發抖,一顆心懸了起來,只想抓住伍定遠的肩頭,大聲責問。

  盧雲想著想,莫名間火氣冒起,只想下手毀去傳世禦寶。武英也好,景泰也好,此時在他眼中都是妖魔也似的暴君。他心裡有個念頭,只想讓這玉璽從此湮沒,讓這些人再也找不著。他拿起炕邊的一塊磚頭,正要揮手砸落,忽然心念一動,想道:「這東西如此要緊,既能害人,說不定也能救人。我可別冒失。」

  想到顧嗣源一家若要有事,說不定能以玉璽向皇帝換命,當下便忍手不砸。

  只是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還是恨恨地一腳踢出,那玉璽登時飛了起來,撞在牆上。

  想了一陣,夜色已深。反正玉璽落人誰的手裡,皇帝給誰搶去做了,統統不關他的事。只等把這孩子送上怒蒼,自己找個時間返回北京,察看心上人的景況,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。

  人生到了這個田地,有官也好,無官也罷,根本不必在乎。便算給皇帝罷黜,無官反而一身輕,屆時帶著心上人一同退隱,那也不是壞事。盧雲這幾年來學得豁達許多,對逆境尤其能夠忍受,當下沉靜了心情,不再胡思亂想,便要上床去睡,明早再行趕路。

  正待寬衣,鄰房傳來開門聲響,似有什麼客人過來了。這客店本就常有人進出,只是盧雲此時已成驚弓之鳥,稍見情狀有異,登起戒備之心,想道:「大半夜的,慶陽又不是什麼大地方,怎會有人投店?我可留神了。」如當下和衣躺倒,手中抱著「雲夢澤」,傾聽隔鄰動靜。

  隔房腳步聲淩亂,好似在安頓行李,聽來也不只一人,想來八成是路過的商旅。盧雲不見異樣,慢慢眼皮漸重,便要睡了,正在此時,忽聽隔牆傳來一個聲音,道:「天成,宗主什麼時候到?」盧雲一聽這話,睡意全失,當即睜開了眼:「宗主?隔壁的是什麼人?」

  那「天成」笑道:「三哥放一萬個心。宗主人在平涼,一日路程而已,隨時都會趕到。」

  先前說話那人嗯了一聲,道:「等宗主到來,咱們十二天將會合,那是誰也不怕了。」

  這天成說話聲音頗為年輕,語氣卻自信之至。盧雲聽在耳裡,登把他認了出來,這人高家行十,正是天將府的高天成。「撫遠四大家,淮西高天將」,聽他們說來,那頭牌好手高天威更似在平涼一帶,隨時都能趕來慶陽。盧雲心裡著慌,尋思道:「這些武林高手好端端地,為何要趕來西北荒蕪小鎮?難道朝廷要再次與怒蒼開戰麼?可少林大戰才剛打完,用兵怎能如此急促?」

  天水、平涼、驛馬關,三鎮相拱,是為西北剿匪第一線。倘若前線開戰,道路必然封鎖,到時自己不免受困,盧雲滿心驚怕,當即側耳去聽,有意把消息查個明白。

  正惶惑間,原先說話那人咳了一聲,又道:「咱們天將府幾十年蟄伏不出,難得皇上親下聖旨,咱們這回定要大大逞功,把東西搶先奪走,絕不讓江蠻子壓在咱們頭上。」

  那「天成」笑道:「三哥放心,昆侖滅了,少林垮了,峨眉點蒼根本不是東西,誰能壓過咱們撫遠四家?」那三哥哈哈一笑,道:「可不是麼?便是江蠻子自己還不是日落西山,瞧他這些時日大權旁落,皇上跟前根本說不上話。我看這老賊已是昨日黃花,馬上要隨柳昂天、劉敬的腳步,一塊兒歸西見祖宗啦!哈哈!哈哈!」

  盧雲又驚又疑,聽他們說話意思,好似要搶奪什麼。他朝桌上的玉璽撇去,心頭忽有不祥之感。隔房兩人正自口沫橫飛,大肆渲染,突見窗外飄過一個人影,停在樹上,身法頗見飄逸。盧雲吃了一驚,不知是什麼人過來了,忙把劍抄在手裡,蹲到了窗下。

  方才埋伏好,便聽一個女子道:「高天業、高天成,便你們兩隻不成氣候的小鬼,居然敢背後說長道短,安咱們江大人的不是?你們真要帶種,怎不到江大師面前說啊!」這聲音柔中帶嗲,言語卻頗為辛辣。盧雲暗暗叫苦,心道:「這是百花仙子,她也來了。」

  簧夜之間,大批高手雲集,又是武林名門耆宿,又是朝廷豢養的殺手,自己孤身一人,雙拳難敵四手,要怎麼打他們得過?胡媚兒乃是江系大將,她只要過來此間,安道京、羅摩什等人必在左近,盧雲亟思脫身之道。他把包袱背在身後,左手握住劍柄,只要情勢一個不妙,立時便抱起嬰兒逃之夭夭。

  胡媚兒陡地現身,隔房的高天成卻不詫異,只聽他乾笑兩聲,道:「仙姑,您也睡不著啊?」胡媚兒訕訕地道:「前輩子沒積德,才和你們這幫狐群狗黨一塊兒辦事。一個殘暴無恥,兩個言語無聊,比安道京都還不如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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