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 |
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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腳步聲越來越近,自己到底何去何從,究竟要回京城,還是要逃到哪兒,須得有個定斷。否則給這些人抓住,那非但自己沒命,還要把這小嬰兒害死。盧雲滿心煩亂,不知何去何從,忽然心念一動,眼前登時雪亮。 「怒蒼山!」 盧雲歡欣鼓舞,幾乎要叫了出來。「朝廷再強,也打不下怒蒼山來,天下間只有仲海能救這孩子!」想到世上還有個怒蒼山,心中直是大喜欲狂。以怒蒼山的雄強兵馬,連皇帝都敢打殺,若要保護一個嬰孩,那是綽綽有餘了。 盧雲心中喜樂,越想越覺此計大妙。此刻局面詭異,皇上喜怒難測,隨時會株連大臣。柳門案發之時,自己身在現場,加上他與柳昂天淵源頗深,當此亂事,本就該先行離京,避開風頭。否則一個不巧,顧嗣源必為自己所累。 盧雲想定日後行止,有意速速離京,先把小孩子安頓了再說。他聽洞外腳步聲尚遠,眼前一處草叢,離自己約莫一丈,盧雲深深吸了口氣,倒退幾步,跟著奮力一縱,飛身墜入了草叢,便在此刻,那嬰兒受了震盪,便要大聲哭泣。 盧雲左手握住雲夢澤,右手掩住那嬰兒的口鼻,急速在草叢中爬行。他附到嬰兒耳邊,低聲道:「好孩子別哭,叔叔帶你去吃香喝辣,找美麗的仙女玩兒去,你快別哭了。」 慌亂之間,把孩提時的夢想說了出來,說也奇怪,那孩子居然止了淚水,不再哭泣。盧雲又爬了一陣,忽聽背後一人提聲喊道:「大家看!這裡有條密道!」 腳步聲雜亂,眼看眾人圍攏過去。盧雲心道:「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?」當下運起內力,奮力向前沖出,本想背後必有人大呼小叫,哪知奔了片刻,居然沒有聲響。盧書回頭去看,大批人馬全數湧入洞裡,居然不曾留人把守洞外。 盧雲放心下來,但腳下依舊不敢稍緩。他低頭去看懷裡,只見小嬰兒手舞足蹈,啊啊歡笑,想來眼前景物紛紛倒退而過,讓他大感興奮。 盧雲接連狂奔趕路,足足奔出三十來裡,直到身在荒山,方才緩下腳來,稍事歇息。 此時已近辰時,天色陰霾,漫天大雨下落,秋風秋雨最是淒苦。盧雲用力搖了搖頭,撇開那些悲苦想法,眼前乃是人生前所未遇的大逆境,只要一個不慎,必然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,萬萬不能再怨天尤人。他行到一處樹下,忽見自己還穿著官服,趕忙脫下頂戴衣冠,打做包袱模樣,將之埋入地底。 十年寒窗苦讀,承天門下金榜題名,無數風霜勞苦,終於換來這身華冠。那不只是富貴功名而已,裡頭還有著此生篤信的志業。 盧雲跪在地下,將泥土一潑潑掩上了。眼看頂戴入土,慢慢隱沒不見,茫然之中,只覺得身上有塊地方死掉了,再也不屬於自己。 盧雲打定了主意,便也不再多想什麼,當即懷抱嬰孩,二人倉皇出奔,一路翻山越嶺而走。只等去到了天水,便要投上好友創建的山寨,先把嬰兒安頓了再說。 此行為免朝廷追捕,盡挑荒煙小路逃命。這條道路倒不陌生,當年與伍定遠受人追殺時,走的便是這條路。只不過這回沒有同伴並肩而行,反換成一個小小嬰兒陪在身旁。 一大一小倉皇西去,路上甚少人家。道上饑餓時,也只能捕獸摘果為食,盧雲精擅烹煮,料理飲食於他自是易如反掌。他將果肉撕爛烹煮,待成黏糊模樣,方才送入嬰兒嘴裡餵食。那孩子尚未長牙,找不到奶娘哺乳,除了此法,也別無別的法子餵養。天幸這壯小子胃口奇佳,來者不拒,看在盧雲眼裡,倒也欣慰。 飲食容易,但心裡的重擔卻始終放不下來。盧雲離京已有數日,卻始終不曾傳訊回去。柳門爆發大禍,顧嗣源、顧倩兮父女得知消息,卻又找不到自己,必定憂心如焚、寢食難安。行到第四日,眼看已是八月十五,正是原先預定的成親之日。盧雲實在無法忍耐,顧不得安危,便折返城鎮,無論如何都要寫封家書回去,縱使拼掉性命,他也在所不惜。 天幸鎮上一如平常,也沒有什麼捕快官差。盧雲找了間客棧,細細寫落書信,雖只三數日不見顧倩兮,但心中的懸憂掛念,實非外人所能想見。寫著寫著,心裡又是害怕,又是思念,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,直把墨水都蔭開了。只是他怕顧倩兮擔憂,信文反倒只寥寥數語,言道柳昂天捲入政爭,自己先赴江南避難、來日再聚云云。 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,這封信送達顧倩兮手中的刹那,必讓她放聲大哭,在這大亂世中,這封信有如一條薄弱的絲線,把彼此的思念串連起來,黃金與之相比,卻又算得什麼? 寫罷之後,盧雲卻不把信交給店小二。他此時頗經世故,已知人心叵測的道理,這幫店小二市儈俗利,越是重金囑託,越惹小人貪念。當下找了個乞丐,賞了幾兩碎銀,要他把信送到北京兵部尚書府,說是個山東書生送來的信,只要找到一個小紅姑娘,便能以信換銀。 那乞丐收了碎銀,已是大喜過望,又聽說這封信值得百兩龍銀,更是驚喜有加。反正他每日裡閑來無事,便是在街上行乞,這京城不過百來裡路,一裡一兩銀子,天下豈有這等妙事?便忙不迭地走了。 盧雲見那乞丐純樸,想來必能辦好事情,多少放下一樁心事。只是自己此行前途茫茫,不知何時才能與顧倩兮相會,想到此節,仍是不免鬱悶。 兩人一路西去,又走十來日,一大一小已如野人一般。大的不曾刮臉修面,也不曾洗澡更衣,自是衣衫襤褸,如同乞兒。那嬰兒更慘了,不過滿月的孩子,使日日吃著果子糊,尿布換來用去的更是同一件。到得後來,眼看尿布髒得不成話,索性棄置不用。每回那孩子要拉稀,盧雲便單手將他提起,離得遠遠的,任他拉屎撒尿,事後再替他拿枯葉擦抹一番。反正身在曠野,四下無人,倒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怪了。 盧雲遊歷四海,吃喝拉睡這些瑣事自然難他不倒。可時序入了九月,節氣霜降,露濃風寒,天候乍暖還涼,這就無能為力了。他倉促離京,路上不曾帶有冬衣,自己仗著內力護身,自不把區區風霜看在眼裡,只是那小小嬰兒可就慘了,縱使真是虎豹之身,卻要如何熬下去?果然天候轉涼,不過露宿幾夜,便已滿臉鼻涕。盧雲每日將那嬰孩掛在懷裡趕路,一路聽他咳嗽,心裡更是擔憂。 這日行經慶陽,此地乃是內地小城,向無駐軍,盧雲便起意入城,預備買些冬衣再走。 行入慶陽城,但見地方貧瘠,也沒多少居民。瞧來望去,秋末冬至,家家戶戶都醃著白菜,一甕甕埋入地洞,一時也分不清誰是店家、誰是百姓。找了大半天,方才尋到一處破爛客棧,看土堡模樣,十之八九是民房改建而成。盧雲也無意挑三撿四,當下便住了進去。 一入客店,便聽一聲招呼,盧雲回頭看去,只見一名少婦望著自己,看她臉上生著雀斑,約莫二十來歲,背後帶了個繈褓。盧雲此時生滿短須,蓬頭垢面,倒也不怕有人認出自己,他見那少婦手端木盤,多半是老闆娘無疑,便道:「安排間上房,在下要住店。」說著行向櫃檯,先將嬰兒解下,又把包袱、兵刀一一扔上了桌,這才稍稍喘息。 那少婦瞅著桌上的嬰孩,笑道:「好可愛的孩子。怎麼沒瞧見娘?」此言一出,店裡七八個客人全都望了過來,盧雲自知他一個男人帶著嬰兒道上奔波,不免引人注目,當即咳了一聲,道:「這孩子的媽媽回天水娘家了。我現下便是要帶他找娘去。」說話間從懷中取出一錠龍銀,扔上了桌。 那少婦倒也不似尋常夥計勢利,對銀兩竟是不看一眼,反倒伸手逗弄那嬰孩,一旁掌櫃似是那少婦的丈夫,趕忙將龍銀收下,笑道:「孩子的娘啊,客官累了,還不趕緊帶人家歇去。」 那少婦見盧雲滿身污穢,好似爛泥堆中爬將出來,登時醒覺過來,她歉然一笑,問道:「這位爺台可要洗澡?」盧雲一聽此言,全身忽然癢了起來,慌不迭地點頭。那少婦便搬了木桶入房,讓盧雲與那孩子洗澡。盧雲又取了銀兩出來,請她一會兒幫忙哺乳,只是這種事多少有些唐突,自又費了一番口舌。 忙了好一陣,盧雲抱著那嬰孩,終於平平安安地坐入木桶,好好地泡著熱水。 風緊天寒,連著十來日餐風露宿,能享這平安一刻,那是上天賜福了。那嬰兒自離娘親以後,整日裡便是給當成貨物般拿來運去,此時在熱水裡載沈載浮,直是歡欣鼓舞,一下子揮手舞腳,一下子嘻嘻傻笑。盧雲見他有趣,忍不住伸手逗弄,陪他玩了一陣。 眼前的孩子天真爛漫,不知父母橫死,家破人亡,眼下便要給自己送入怒蒼山,交到一群陌生人手裡。他如果懂事,是否會撕心裂肺,仰天哭喊?他若有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,是否會抑鬱終身,再也不能自拔? 盧雲撫著那孩子的臉頰,心中忽爾一悲,淚水落了下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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