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
三五


  如果樓梯響起,那個身影便會行上樓來,然後與自己不期而遇。那一刻,他一定會大方招呼,也許他還會坐在自己身邊,同眺風景。可是……可是自己該怎麼面對他?裝作十分訝異?還是拒絕和他同席?到底應該怎麼辦呢?過得良久,樓梯那端遲遲無聲,寂靜如常。豔婷泯住下唇,心裡黯淡了,楊肅觀並沒有上來。他走了。

  豔婷心裡知道,她與這人擦肩而過了,就像過去的多少年,永遠都是擦身而過。

  也好,想起伍定遠對自己的心意,不正該如此麼?豔婷嘴角擠出微笑,伸手拿起茶壺,自行斟水,只是那手掌卻不由自主地發著抖,連她自己也制不住。她輕輕啜飲茶水,百般寂寥間,再次往窗外看去。便在此時,杯中的茶水濺了出來,她也險些驚呼出聲。

  對過一樓的茶鋪裡,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對面,那裡有個熟悉的身影,正與店小二說話。

  那是楊肅觀啊。

  豔婷大為歡喜,楊肅觀沒有遠走,也沒有讓自己為難。他就這樣坐在自己眼前,任憑她怔怔瞧著。天涯若比鄰,在這美好的晨光裡,兩人便如隔席相坐,共賞秋日怡人風情。

  店小二送茶來了。楊肅觀沒有客人,只是自己一個人獨坐。他從懷中取出一本書,自管低頭讀著。時候近午,樓上客人慢慢多了起來,豔婷就怕無聊閒人過來打擾自己,便又賞了夥計一些碎銀,另又點了些茶點。那夥計好生懂事,登時加取兩副碗筷,一張方桌四個位子全擺滿了,一免登徒浪子前來囉唆,二免其它客人過來占座。

  涼風徐徐吹來,不躁不熱,天邊白雲悠悠飄過,二樓窗中的少女,一樓茶鋪裡閒適瀟灑的公子,仿佛這是個靜謐的京城,沒有分毫吵嚷,沒有人心險惡,便如圖畫裡的故事一般。

  楊郎中,明日我還會看到你麼?帶著崇卿回家,已在傍晚時分,崇卿見她滿面微笑,便笑道:「姑姑,你在高興什麼?」豔婷若有所思,竟沒把話聽入耳去。崇卿粗著嗓子,學著伍定遠模樣,吼道:「姑姑!」豔婷嚇了一眺,拍著心口道:「怎麼了?有事麼?」崇卿大聲道:「姑姑,我說你像是很開心!是不是撿到糖果了?」豔婷慌道:「沒有的事……我很好。」崇卿咕噥一聲,喃喃地道:「我又沒說你不好。」回到家裡,便有下人過來伺候。總兵府上奴僕俱全,倒也不必自己費心張羅晚飯,本想伍定遠定會回來吃飯,哪知管家過來稟報,說他與柳侯爺同去京畿大營了,要深夜才回來。母子倆聽說此事,便各自上桌吃了,之後便如平常日子一般,陪著崇卿玩了一會兒,然後各自回房去睡。

  說也奇怪,很難熬的一晚,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。豔婷望著窗格外的樹影,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,眼前仿佛還是那藍天若海的河岸,低頭望去,便能見到那埋首文翰的身影。

  「他沒有官職了,又給父親掃地出門……為何看起來還是那麼從容不迫?他是不是裝出來的?其實他的心裡好孤單、好害怕?就像我一樣?」不會的,他不會孤單的,他什麼都很在行,什麼都十拿九穩,明明與自己年歲相當,卻能指揮得動那些武林大豪。伍定遠聽他的,靈定、靈真也聽他的,便連卓淩昭、江充這幫惡人也不敢輕視他,他永遠有這個份量。

  很煩惱的夜晚,拿出師父給自己的錦囊,不知為何,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,沾濕了枕邊。

  也在這一夜,豔婷重新開始練劍,離開九華之後,第一次辛勤練功。即使沒有師父在旁督促,她還是那麼勤奮努力,就像是當年的那個好姑娘。第二日清早,天色依舊灰濛濛地,後院的呼喝聲又響起來了。儘管深夜才睡,這人依舊黎明即起,如此勤奮,好似公雞報曉一般,怕連聞雞起舞的祖逖也要自歎不如。

  如同過去個把月,豔婷揉著惺忪睡眼,給伍定遠吵起床後,便自起身更衣。只是不知為何,今兒個換衣裳時,她偏是挑三撿四,好似穿什麼都不對勁兒,磨蹭了小半個時辰,這才走到院中。

  「嘿喝!」拳風剛烈,刮面如刀,只見院中的壯碩身影翻來覆去,鐵肘忽而向後,正拳不時飛沖而出,國字臉凶霸霸地,雖是一套平常不過的師傳拳法,但他出拳踢腿快絕無倫,氣勢遠非常比,料來以他今日的身手,便不除下鐵手套,也能輕易擊潰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。

  猛聽一聲吼,伍定遠腳尖掃出,將地下一枚石塊挑了起來。他舉掌撲出,那石塊明明正面受力,卻飛到伍定遠背後去了,陡見他身形迴旋,單指立地,刹那兼倒立踢腿,鞋底從石塊上掃過,那石半空畫過一個弧線,轉眼又飛回了原地,位置分毫不差。

  涼風吹過,那石子化成了灰,忽爾隨風飄散。豔婷驚得呆了,一時掩嘴驚呼。只是眼前這男子武功再強,容情再狠,豔婷都不會怕他。因為豔婷知道他歡喜自己,他再凶再狠,也只是對敵人凶、對壞人狠,在自己面前,他是很聽話、很溫柔的。伍定遠招式越練越精,官位越做越大,那誠懇笑容卻絲毫不改,他緩步朝豔婷走來,微笑道:「起來啦?昨晚睡得安穩麼?」千篇一律的問話,豔婷也一成不變地點頭,柔聲道:「昨晚伍大哥回來的晚,可真辛苦了。」說話間兩人都帶著淡淡笑容,挺客氣的。

  伍定遠笑道:「再沒幾日咱們便要去居庸關了,怕就怕公文下來得早,人家盧兄弟八月十五成親,我要是喝不上這杯喜酒,那可萬分過意不去了。」豔婷聽得此言,登時啊了一聲:「我都忘了,咱們要離開北京了……」伍定遠笑道:「可不是麼?昨兒侯爺吩咐下來,說要咱們好好準備……」伍定遠說話便像他的做人,扎實平實,一口西涼鄉音又慢又長,用字遣詞也是慢慢的。豔婷茫然聽著,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,聽到自己要去居庸關,心裡只是慌張,根本沒心思再聽什麼。

  伍定遠正自說話,忽聽一個男孩的聲音喊道:「姑姑換新衣裳了!今兒個好美啊!」兩人回首望去,後院裡奔來一個小小男孩兒,正是義子崇卿。他活蹦亂跳地奔到豔婷身邊,拉著她的手左旋右繞,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。伍定遠哦了一聲,這才留意豔婷換了水綠綢緞,臉上施了淡淡的腮紅,一身打扮煥然一新。伍定遠拙於口齒,倒也不知該如何稱讚,只哼哼哈哈幾聲,不置一詞。

  豔婷噗嗤一笑,捏了捏崇卿的面頰,道:「你這小鬼靈精,居然也知道姑姑美?」崇卿笑道:「當然知道了!昨兒姑姑帶我去私塾,那些孩子們見了,都嚷嚷咱姑姑美呢!」伍定遠聽得哈哈大笑,豔婷也給逗樂了,一時腰枝輕顫,煩惱一掃而空。辰牌時分,豔婷按著昨日的模樣,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。她孤身單影,無所事事,懷想昨日的邂逅,腳下不知不覺地,又往永定河畔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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