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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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昂天閉上了眼,道:「是有這麼回事兒。」 江充見他鎮靜自若,有心激他一激,便道:「當然有這麼回事啊,剿滅怒蒼,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哪!想皇上屢次派人招安,秦霸先都置之不理,為何太后召見,您善穆侯一出馬,卻立時讓他慨然答應?嘿嘿,這中間的道理,有無賣那個求這個,還請您指點一二吧。」 柳昂天大怒,重重往桌上一拍,厲聲道:「姓江的!什麼叫做賣那個求這個?你究竟想說什麼?」江充望似低頭,眼角卻偷偷去瞧柳昂天的神色。只聽他笑道:「侯爺別難為情啊,這朝廷哪……誰沒一本大爛帳?真要掀開了,您五十步,我一百步,全都是好弟兄呢。」 他把白膩膩的菱角放入嘴裡,慢慢嚼著:「咱明白講吧,這景泰十四年的密奏,是您差人……嘿嘿……那個的吧?」 柳昂天大吼一聲,一拳把木桌槌得跳將起來。他咬牙切齒,憤怒已極,霎時轉身過去,反手掀開艙廉,自望波濤洶湧的河面,不再說話了。 江充見他不理睬自己,登從桌下取出一柄長劍,牢牢握在手上。柳昂天雖然面向窗外,卻也知曉江充的詭計,聽他嘿嘿冷笑,說道:「江大人別想妄動,老夫力搏獅虎,你要與我動手,那便是自殺。」 江充哎呀一聲,搖手道:「誤會了,誤會了。您方才不誇我有自知之明麼?什麼時候江某自不量力,學得在老虎嘴上拔毛了?」他將劍柄轉向柳昂天,莊容道:「這柄劍有些來頭,在下只是要您過目一會兒,別無用意。」 柳昂天隨手取過,將長劍抽出鞘來,卻也沒見到什麼稀奇之處。他搖頭道:「怎麼?這劍有何古怪?」 江充嘿了一聲,將長劍取過,道:「侯爺,您是水仙不開花,還是真個不曉?」 柳昂天怒氣上沖,喝道:「你含沙射影的,究竟想說什麼?把話說明白。」 江充心下一凜,慌道:「真不是您做的?」柳昂天有些想揍人了,他握緊拳頭,沈聲便道:「有話直說。」 江充喃喃自語,他見柳昂天一臉肅殺,倒也不似作假,當下緩緩抽出長劍,歎道:「好吧,算我信您一次。這柄寶劍……便是殺死劉敬的那柄劍。」 柳昂天聞得此言,忍不住動了動身子。江充見他眉毛向上一挑,之後瞳孔放大,霎時已知實倩,劉敬絕非柳昂天差人暗殺的。他手指劍刃,道:「這劍上沾著海蛇劇毒,前些時鄉民在城郊挖出劉敬的屍身,我找了高手查驗,中的毒便與劍上劇毒一個模樣……」他還劍入鞘,雙目直瞅著柳昂天,道:「侯爺,我此刻句句肺腑,外界一直以為劉敬是我差人殺的,其實是抬舉我了。江某手下並無這等絕世高手。」 朝中若論實力,向以三大派馬首是瞻。劉敬政變失利,受剌身亡,若非江充派人暗殺,便該是柳昂天幕後主使,看江充适才多方試探,用意純在考究征北都督的用心。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江大人,你找我來,便是查這件事?」 江充輕輕頷首,道:「對不住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不管下手殺死劉敬的是誰,總之他既能做掉劉敬,便能對付江某。現下連天絕也莫名其妙地死了,我是越想越煩,為了朝廷的安寧,侯爺您要是知道下手之人,便請明說。」 柳昂天歎了口氣,道:「江大人,我老了。」 江充面肉顫抖,知道他再推搪,低聲便道:「侯爺,引我一條明路走。」 柳昂天幽幽地道:「求人不如求己,明路就在你身邊。過去你要是下手輕些,劉敬、卓淩昭也不會死了。他們要是還在,你又怎會孤立無援呢?」江充雖給諷刺,卻無發怒之意,只是慌道:「侯爺!送佛送上天,您別這樣說話,你不怕那人轉而對付你麼?」 柳昂天掩面長歎,頗見疲憊之色,拱手道:「老夫年近七十,早已看破世事,不管誰要對付我,那也由得人家。江大人,反正朝廷還有您撐著。恕柳某年老體衰,不能奉陪了。」 江充哪裡能讓他從容離去,當下順著話頭,歎道:「侯爺怎麼專說洩氣話?眼下七夫人便要替您添個丁。您官做了,福享了,那您的兒孫呢?百年之後,總不能讓您那小妾重操舊業吧?」 七夫人過去是青樓出身,江充這麼一說,不免冒犯了柳昂天。果見征北都督怒氣勃發,伸手掀翻茶几,厲聲道:「姓江的!你說話恁也無禮了!」聲響傳過,門外護衛大驚失色,眾人急急推開房門,探頭問道:「大人,沒事吧?」 江充自知戳到了柳昂天的痛處,他一揮手,制住了下屬的說話。眾人不敢打擾,連忙掩上房門,一個個退了出去。 房內寂靜無聲,只聽柳昂天喘息沉重,似是無盡疲累。江充假意嘆息,道:「對不住了。若非事關重大,我也不想翻這些陳年往事。侯爺,請您幫我這一回吧,我至死不忘你的恩情。」 柳昂天嘴角斜起,眼中生出怒光。他取起茶壺,朝桌上倒下,森然道:「把小眼張了,這裡寫個名字給你,要你江充夜不成眠!」柳昂天面帶不屑,當下指蘸茶水,在桌上來回畫著。江充又驚又喜,又慌又怕,急急朝桌上望去。 楊刑光? 他倒抽一口冷氣,顫聲道:「您……您是說楊五輔……」 楊遠,字刑光,隆慶年間生於北京,景泰十七年皇門禦榜進士出身,原來他才是最後一場鬥爭的要角兒。 柳昂天面無喜怒,道:「什麼楊五輔,該說是楊五奸吧?你老實告訴我,這位五輔大人,便是您安在柳門的耳目吧?」江充乾笑道:「您誤會了,我與此人相交不深……」他正要說謊,忽覺柳昂天的眼神隱帶輕視,江充乾笑兩聲,忙改口道:「我想起來了……這兩年為了編纂史書,咱們確實有些來往,吃過飯,喝過酒。」 柳昂天冷冷地道:「不必你招,柳某也知情。那年東廠敗得如此之慘,若非有人裡應外合,把仲海的身世套出來,焉能讓劉敬一敗塗地?嘿嘿,江大人啊,我總以為人家替你套出了消息,剩下的事便該由你料理。卻沒想您江老爺天生的好福氣,居然從頭到尾躺著幹,您還真會坐享其成啊!」 江充聽得調侃,一時乾笑數聲,忽然之間,他神態大變,鬚髮俱張,目光極見兇暴。 號稱無敵的江太師,直至今夜,方才驚覺自己被人一路耍著玩……向來借刀殺人的他,如今給人玩弄於股掌間,成了驅虎吞狼的那只笨虎,這真是前所未見的奇恥大辱! 劉敬之後,下一個就是自己了。刀已經到了背後…… 此刻想想,楊遠這人的身世當真奇怪,朝廷大臣誰不是宦海多折,要不默默隱忍,要不告老還鄉,只要在朝廷待上十年,誰能全身而退?只有他,楊遠。此人官居極品,仕途扶搖直上,自景泰十七年中舉以來,歷任翰林院修撰、戶部侍郎、光祿丞寺卿,景泰二十八年升任五輔大學士,十五年下來,贏回一個「楊五輔」的名號。 沒有父喪母喪,自無須返鄉丁憂,宦海生涯中楊遠不曾犯錯,大災大禍也不曾找上門來,不爭功,不推諉,不怎麼長袖善舞,卻也不怎麼樹立敵人。正因如此,楊遠有孔閣揆難以企及的好名聲,五位大學士之中,只有這個人是獨來獨往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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