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那人嚅嚅嚿嚿,把實情說了出來:「成者為王,敗者求饒,您是當朝太師,小人只是個無名小卒,當然要請您饒命了。」江充笑道:「說得好!可你說,你既然武功勝過我,拳腳強過我,為何是我當這個太師,不是你這小子?」

  那人尷尬地道:「皇上……皇上和您投緣,所以……所以您是太師,小人是奴才……」

  江充氣得炸了,重重一耳光抽去,怒喝道:「投緣?投你媽的屁緣!當年爺爺初入京城,皇上只是個無權無勢的閑王,哪裡是當今天子?他和我投緣有什麼用?操!老子同你媽投緣!」那人滾跌在地,嚇得全身發抖,顫聲道:「江大人,我娘七十好幾,您要與她投緣,那是晚了些……」

  江充狂叫一聲,一腳踢出,將那人踹下水去。他怒氣未消,抽刀指向眾人,怒道:「說!你們全給我說!為何我是太師,你們全是奴才?說!」他舉刀指著一人,冷冷瞪去,那人全身發軟,慌道:「大人記性超人,過目不忘,又兼文才出眾……」話聲未畢,江充已是大怒:「放屁!我連你叫什麼名字也記不得?我哪來的記性!你這王八敷衍我!」

  眼看腰刀砍來,那人慘然一笑,自往船下一跳,便與九幽道人游成一列。

  撲通撲通,河面上滿是廠衛高手,一時蔚為奇觀。江充兀自不歇,猶在怒喝:「回答我!為何我是太師,你們個個本領高過我,卻全是奴才?回答我!為什麼?」

  餘下部眾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一時都傻了。照江充自己所言,他的文才不過爾爾,武功更是稀鬆平常,此人文不行,武不就,儀錶不如人,聰明也不如人,莫非他是白鼠精投胎,還是癩蛤蟆轉世?否則要如何混到這個高位?

  眼看一眾下屬因循苟且,江充仰天大叫:「混蛋東西!全是沒見識的!統通給我眺下去!」

  眾人滿面慘然,躡手躡腳,正要往水中一跳,忽聽一聲巨響傳來,船身震盪不已。眾人驚愕之下,回頭望去,只見船身旁現出龐然巨物,赫然是只高桅大艦。

  眾下屬吃了一驚,顧不得上司正自發瘋發威,趕忙圍攏過來,嚴加保護。

  濛濛水霧中,船頭又是一震,赫然望去,竟是多了一道木板,只見兩名男子一前一後,正自行上船來。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:「江大人,你這些下屬答不出,讓老夫來答吧。你之所以成為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,正因為你有『自知之明』啊!」

  耳聽貴客到來,江充滿面激昂,慌忙守候船頭,躬身道:「恭迎前輩駕到。」

  哈哈大笑聲中,羅摩什當頭領路,引著那人上船。來人形貌威武,身材高大過人,足足比江充高上一個頭,聽他朗聲道:「江大人,講口才,你比不過劉敬,論滔略,你及不上秦霸先,交才武略,你江充一無是處,著實是塊大大的廢料。」

  那人出言侮辱,眾下屬群情聳動,皆露憤怒之色。那江充卻只躬身聆誨,毫無反駁之意。

  那人哈哈大笑,神態轉為嚴肅,他拍了拍江充的肩頭,凜然道:「不過正因你是廢料,而你也懂得自己是塊廢料,人貴自知,為了這個長處,朝廷上無人鬥得過你,三十年來,你穩若泰山。江大人,老夫說得對麼?」

  滿場下屬目瞪口呆,江充卻是長歎一聲,拱手道:「侯爺此言,深合吾心,江某心服了。」

  來人不是別人,正是當今與江充鼎足而三的大權臣,征北大都督到了。

  善穆侯戰功彪炳,擁兵十萬,江充簧夜駕船過來永定河,原來等的便是他。

  柳昂天淡淡笑道:「江大人能吞下這幾句話,果然有『自知之明』,老夫又更佩服你三分了。」江充歎了口氣,伸手肅客,兩人便往艙裡去了。卻把一頭霧水的下屬愣在當場。

  這幫下屬平庸無能,不求甚解,自然不解柳昂天的意思。江充之所以可怕,絕非是口才了得,心機厲害,此人之所以能獨霸朝廷,正因他那過人的「自知之明」。

  人貴自知,先知已,再知人。懂得自己的短處,所以敬重別人的長處,所以能聽言納諫,重用賢者,進而稱王稱霸,傲視天下。這便是江充幹到「三師三少」的不二法門。

  劉敬深謀遠慮,千決萬斷僅一失,但那一失足成千古恨。秦霸先目光遠大,看盡萬里江山千古事,卻不見身周輿薪,可憐寸許誤差便致飲恨黃泉,一目不瞑。

  誰都會敗,唯獨江充不敗,天生廢料,卻有自知之明,靠著百來個臭皮匠,江充三十年來打倒無數諸葛亮,即便以秦霸先之能、劉敬之毒,卻都扳之不倒。

  江充之所以強,正因他自知很弱。他自知笨得緊,所以聰明的不得了。

  江充是無敵的。

  船艙密不透風,燥熱難當。自景泰十四年來,這還是江柳兩系首腦第一回私下碰面。二人對面坐下,只聽柳昂天大笑道:「江大人,說你是混帳王八加笨蛋,那是抬舉你了。你那些下屬不知情,定以為老夫在損人了。哈哈!哈哈!」

  這話決計是在損人,江充又不是傻子,哪會聽不出來?他也不發怒,只哈哈一笑,解嘲道:「多謝侯爺,在下官做得越大,越容易忘了自己是個笨蛋,不免越活越回去了。」

  柳昂天大樂,更是笑道:「說得好!你越笨,老夫越怕你,哪日你燒壞了腦子,硬生生成了白癡,我可得退隱了,哈哈!哈哈!」

  江充滿面難堪,正要掉轉話頭,突見柳昂天沉下臉來,道:「江大人,您深夜差人過來,到底有何指教,這便說吧。」柳昂天不失武人本色,說起話來開門見山,單刀直入。江充微微一笑,道:「不瞞侯爺,今日相邀,只想求您高抬貴手,救下官一命。」

  柳昂天嗤之以鼻,冷冷地道:「這可折煞我了。你江大人稱霸朝廷,翻手為雲,覆手為雨,卻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,居然敢要你的命?」

  江充歎了口氣,望向柳昂天,淡淡地道:「便是殺死天絕的那人。」

  柳昂天面上閃過驚詫,旋即一隱而逝。只是這神色雖然細微,卻沒逃過江充的眼去,想來柳昂天也已得知此事。江充也不點破,也不說話,只靜靜等候柳昂天開口。

  過了半晌,征北都督咳了一聲,道:「江大人……可是怕怒蒼山下手殺你?」

  這話決計是敷衍。萬惡歸於匈奴,一切壞事都是蒙古人幹的,大家要消滅萬惡壞人啊。江充久在朝廷,怎會不知這些伎倆?他眯起了雙眼,模樣有氣無力,歎道:「秦匪霸先,萬惡淵藪,我家姨娘偷人,您家親友被殺,什麼壞事都往他頭上一推……」他搖了搖頭,歎道:「難得見面,別打馬虎眼了。這套官樣文章你要不煩,我可真膩了。侯爺,咱們說正經的吧?」

  柳昂天哼了一聲,道:「柳某人行得正,做得端,什麼時候說話不正經了?」

  江充微笑道:「行,您快人快語,我也直說了。」在本朝最為聞名的勇將之前,這奸臣顯得十分瘦小。他諂著一張臉,從幾上大碗取出一隻菱角,手上緩緩剝著:「那年怒蒼山攻下霸州,太后不是召見您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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