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0忠義孤臣 | 上頁 下頁
一四


  秦仲海作弄他一陣,口中哈哈一笑,心頭卻甚苦澀。眾人商議已定,卓淩昭此番赴京到案,前去大理寺指證,只要江充一個應對不慎,便會大禍臨頭。柳昂天得了這個上風,心下甚喜,笑道:「仲海今夜不忙著回宮,留在我府裡吃飯吧!」秦仲海想到為難無比的局面,深怕酒後言語有失,搖頭便道:「不了,今兒個宮裡有事,還是改天吧!」

  柳昂天頗見失望,搖頭道:「好久沒和你喝酒劃拳了,本來我找了瓶百年好酒,要與你同醉一場,真掃興了……」說著在那嘀咕許久。秦仲海不敢再聽,就怕人情之下,自己一個衝動,便把劉敬囑託之事丟到一旁,當即向柳昂天告辭,速速行出。

  秦仲海走到府外,自往大街行去,還沒走上兩步路,便見街邊行來一名少婦。這女人衣著華貴,帶著幾名婢女,正要回府,秦仲海見這女子生得好生貌美,膚白勝雪,身材玲瓏,約莫二十七八年紀,正是那七夫人。想起酒家裡青青托他打聽聲息,秦仲海竟爾害怕起來,急忙轉頭,跟著往巷中竄入。

  秦仲海躲在巷裡,只等著七夫人離開。站了半晌,也是水喝多了,又是豆漿,又是茶水,竟有些尿急,當下拉開褲檔,便在巷中撒起尿來。正舒爽間,匆聽巷口一人道:「秦將軍,好端端的路上行走,為何躲到這兒來了?」秦仲海不必抬頭,也知說話之人便是七夫人,嚇得魂飛天外,一泡尿灑得左右飛射。他運起全身內力,慌亂間急急撒完,跟著將褲檔一拉,拱手回身道:「屬下見過夫人。」

  那女子走了上來,凝視秦仲海,柔聲道:「你最近還好麼?每回見我就跑,讓人怪擔心的。」說著伸手出去,替他整理了衣領。秦仲海滿臉尷尬,往後退開一步,乾笑道:「夫人多慮了。卑職一時腹痛,想要解手,這才往巷中竄來,萬請莫怪。」

  那女子面色黯淡,歎道:「現下四處無人,你別再稱我夫人,好麼?」秦仲海長揖到地,道:「夫人乃是主上愛妾,身居家長,卑職便算膽大妄為十倍,也不敢濫用昔日稱謂。」言語之間,十分恭敬,絲毫不敢怠慢鬆懈,往日的疲懶更收拾的半分不見。

  那女子癡癡看著他,忽爾身子一顫,想起了往事,霎時淚光閃動,輕聲道:「仲海……仲海……前夜青青差人過來找我,她說曾在酒家裡遇上你,問我近日光景,你卻置之不理……仲海……我嫁入柳家一年了,這一年來你從不牽掛于我,全然不記得昔日情份了麼?」

  秦仲海別過頭去,輕輕歎了口氣,低聲道:「卑職福緣淺薄,命數如此,夫複何言?」七夫人哽咽出聲,哭道:「沒有什麼命數不命數,你哪日要帶我走,天涯海角,我都跟著你!」說著淚水灑下,竟爾抱了上來,便往秦仲海唇上吻去。

  秦仲海嚇得魂飛天外,身子往地下一撲,雙膝跪地,磕頭加搗蒜,慌道:「夫人萬莫如此!卑職一心效命侯爺,只把夫人當作母親敬拜,請夫人再別提起過往之事,侯爺面上可不好看。」那女子淚如雨下,垂淚道:「我嫁給柳昂天,那是情不得已的,只盼早晚都能見你一面,那就於心足矣……可每回你都如此薄情,好似世間沒有我這人……秦仲海,你……你叫我好生失望……」說著掩面失聲,轉身奔出。

  七夫人離巷而去,秦仲海喘息不已,猶在地下磕頭,不敢稍動。

  好容易腳步聲遠去,秦仲海松了口氣:心道:「逃過一劫了。」正要站起,忽聽一人笑道:「秦將軍,怎麼好端端的,卻跪在這兒啊?」

  秦仲海吃了一驚,心道:「這人腳步聲實在輕緩,我居然沒聽到!」他猛地抬頭去看,卻見那人面目英挺,腰懸長劍,正是楊肅觀來了。

  秦仲海慌忙爬起,尷尬道:「他奶奶的,老子走路走得累了,便跪上一跪,也好恢復精神。」楊肅觀聽他胡言亂語,知道他向來如此,卻不以為意,微笑便道:「原來如此,看你跪在這兒,我還以為皇上忽然駕到呢。」

  秦仲海見他凝目望著自己,眼神頗不尋常,心中便想:「這小於一向精明,方才七夫人找上了我,他定然看在眼裡,嘿嘿,我可小心了。」他伸了個懶腰,道:「啊,天色不早了,老子有些累了,該回府裡補一覺啦!改天再聊吧。」楊肅觀似知他在回避自己,微笑便道:「不過晚飯光景,秦將軍未免睡得太早了些,這樣吧,咱們去喝上一盅,小弟作東。」

  秦仲海微微一奇,這楊肅觀從不找他喝酒賭博,今日卻怎地這麼好興致,不由得心下一凜,想道:「這小子向來謹慎,無事不登三寶殿,他今夜可有什麼陰謀?」

  楊肅觀見他眼神滿是猜疑,便笑道:「難得邀你喝酒,可別拒絕我。盧知州剛到任,定遠對卓淩昭的事情又是耿耿於懷,這些事你不能不知,咱倆便來聊聊吧。」

  秦仲海這幾日雖然事多心煩,但仍關切眾多好友的近況。他打量半晌,頷首便道:「行,既然楊郎中做邀,咱們便去喝上一杯。」楊肅觀哈哈一笑,頗見心喜,當下一同離去。

  兩人行到街上,連逛了幾家酒鋪,只因晚飯時分,店中都擠滿了人,連張空桌也找之不著。二人又走半晌,忽見一處污穢小店空曠曠的,裡頭沒半個客人。秦仲海稍一辨認,便知這店不是別的地方,卻是往昔盧雲慣常光顧的那家骯髒小店。想起年前與盧雲初次相遇,便是在這個地方,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,心道:「當年盧兄弟為情所困,搞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現下卻中了狀元。嘿嘿,算來老子沒有功勞,也有苦勞哪!」

  正想間,楊肅觀已走入店中。他轉頭看向秦仲海,歉然道:「實在對不住,我事先沒安排,一時又找不到好地方,只有請將軍將就吧。」秦仲海不以為意,哈哈笑道:「講究什麼?只要有酒喝,老子上哪兒都成,別拉我去糞坑就成了。」

  說話問,兩人找了張板桌,秦仲海正要去坐,楊肅觀卻攔住了他,跟著取取出手巾,四下擦抹桌椅。也是那酒鋪著實污穢,稍一擦拭,便抹出一大片黑油漬,不知是積了多少年的陳汙爛垢,秦仲海見他兀自忙碌,忍不住笑道:「別擦了!等會兒還要吃酒,你這般擦,不怕把老闆的火氣擦出來麼?」楊肅觀微微一笑,將手巾折起,道:「秦將軍說的是,入境隨俗,既來之,則安之,將軍這便上座。」說著率先坐了下來。

  楊肅觀身穿淡黃長衫,下擺袖口稍沾桌椅,立生污漬痕印,望之極是顯眼。至於秦仲海,這人衣衫無論何時何地,向來都是皺巴巴地,東一塊油漬,西一灘醬油,料來便算跳入爛泥堆裡,怕也髒不到哪兒去。這桌椅上區區幾點油斑泥垢,自也算不上什麼了,當下一股腦坐了下來,屁股如同抹布般擦過,倒替老闆省了許多氣力。

  兩人坐了下來,店主人便來招呼,這客店沒幾張桌子,也沒什麼掌櫃夥計,就只一人在那照顧,生意也甚清淡。楊肅觀要了幾盆熱炒,又揀了三五樣涼拌,跟著取過了酒壺杯碗,便要替秦仲海斟酒。

  秦仲海見那酒杯甚小,登即笑道:「用這等小杯喝,算什麼好漢?」伸手抓了兩隻飯碗,往桌上重重一放,笑道:「文楊武秦,便該有這種海量!」說著替楊肅觀滿滿斟了一大碗。

  楊肅觀皺眉道:「這麼大碗,卻要如何喝?」秦仲海哈哈大笑,道:「一飲而盡,方是真豪傑。」他舉起酒碗,咕嚕嚕地喝個精光,跟著碗口翻轉,朝地下一比,示意飲盡,便等楊肅觀來喝。秦仲海這幾日心情煩亂,早想伺機一醉,偏生楊肅觀自行撞了門來,這當口尋他喝酒,那是自找死路了。楊肅觀見了流氓也似的拼酒法子,如何不驚?當下搖手道:「在下酒量不及,不能勉強……」話聲未畢,已聽秦仲海兩聲冷笑,眼神飄來,滿是不屑之意。楊肅觀看在眼裡,只得苦笑道:「也罷,今夜豪興會飲,肅觀自是捨命陪君子。」舉起酒碗,霎時仰頭飲盡,神態甚豪。

  秦仲海見他臉不紅、氣不喘地喝完這一大碗,心下暗暗吃驚,想道:「這小子定是每日在家中偷喝酒,終於給老子抓到把柄了。」

  正想間,楊肅觀已給他斟上了酒,秦仲海見他舉止溫文周到,便伸手去接酒壺,笑道:「行了,我自個兒斟酒,不敢勞駕。」楊肅觀卻下放手,搖頭道:「難得能為將軍效勞,在下樂意之至。將軍萬莫客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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