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少林英雄傳 | 上頁 下頁
一一三


  丁昭寧掩面嚎啕,哭聲直若殺豬。

  「我實在不懂!是你逼我的!你活該!」

  秦璜面泛黑氣,本欲一掌擊落,但轉了好幾下念頭,卻又忍住,冷笑道:「你少裝了!起來,再給我慢慢的探。」

  丁昭寧又痛哭了一回,終究拗不過這「獨角金龍」的頑固腦袋,重又撿起樹枝,有氣無力的朝地上亂戳,愈戳愈向北方走來。

  王元叔笑道:「小心小心,別戳到龍鞭了……」

  一語未畢,卻聞那堆巨木後頭「喀喇」了一大響,竟彷佛是地面裂開之聲,丁昭寧一驚鬆手,樹枝跌落,又引發了一聲異乎尋常的「轟隆」。

  大夥兒聽這兩響蹊蹺得緊,俱皆面無人色,相顧愕然。

  秦璜咦道:「莫非真是龍探頭了?」

  雙掌護胸就往前走。

  「金龍七將」忙叫:「堡主小心!」

  叫歸叫,只沒人搶上前去。

  丁昭寧楞得一楞,托地跳起半天高,拍手大笑。

  「對了對了!這回可對了吧?咱『萬事通』就是萬事通,還會有假的?地龍呀地龍,快把頭伸給這位秦堡主瞧瞧,免得他又說我騙人!」

  王元叔這次可不甘落人後,搶著嚷嚷:「我看見龍氣了!就在那堆木頭後面,一點也沒錯!」

  泰璜益發小心,提起全身真力,繞著彎子,慢慢走到背面一看,那有半條鬼影?

  丁昭甯、王元叔二人卻仍在那兒大喳小,「龍首」、「龍氣」吼得喧天價響。

  秦璜不由怒上心頭,縱身躍出木堆,喝道:「什麼『萬事通』?舌頭割掉!」

  「展翅龍」單飛、「躡雲龍」韋騰當即上前,不管丁昭甯死賴活求,撬開他嘴巴,將那根縱橫人間數十年,製造了多少是非,顛倒了多少黑白的三寸不爛之舌,血淋淋的割了下來。

  秦璜又道:「什麼『慧眼』?眼睛剜掉!」

  「掉尾龍」李躍、「赤須龍」石隱便也把王元叔那雙看歪了無數世事、瞧扁了無數同道的混濁不清之目,硬生生的剜了出來。

  單、韋、李、石四將辦完勾當,把這兩樣東西隨手一丟,不料歷經數十個寒暑之後,地上竟生出兩株怪樹,樹幹扭曲,枝椏亂伸,每至梅雨季節開花結果,其中一株果實淡紅,長而多剌,另一株則果實深黑,形若龍眼,味賽榴連。

  此二樹恰生在紫禁城內「武英殿」的西北角上,歷代皇帝嫌它們形狀難看,屢次下令砍除,卻是刀斧不能傷,水火不得侵,只索作罷,官中太監因呼之為「哼哈二將」。

  直到馮玉祥麾下大將鹿鍾麟驅逐滿清遜帝宣統出官那晚,方才突然枯萎,此乃後話不提。

  秦璜出了這口惡氣,又有些懊悔,心忖:「這兩人好歹懂一點風水,這麼一來,更難尋得龍脈了。」

  正自踟躕,驀聞身後一個聲音凜冽的道:「秦堡主,好毒辣的手段嘛?」

  秦璜聳然變色,飛快轉身,只見三丈開外竟站著圓臉胖腮,只是面上不再掛有和氣笑容的「公平大俠」馬必施。

  「金龍堡」眾也齊吃一驚、但馬上想起他已被兒子掀了老巢,又見他只孤身一人,便都膽氣大壯,挺起胸脯,只用眼角去瞟對方。

  秦璜自也立即鎮定下來,冷笑道:「馬堡…哦,不,馬大俠,莫非你有什麼意見不成?」

  馬必施面如遍地冰雪,並不答言,眸中之光卻似兩根冰柱,直洞人心。

  秦璜被他這麼定定一瞧,居然止不住心頭發毛,乾咳一聲,正想找話再損他兩句,又聽身後一個聲音唱道:「你頂著鬼名兒會使乖,到今日當天敗……」

  隨著活跳依舊的唱腔,「美髯公」桑半畝悠悠然從一堆亂土之後轉出,笑嘻嘻的一指秦璜,又自唱道:「認的真,覷的實,割你頭,塞你嘴……」

  「金龍堡」眾才要把脖子往衣襟裡縮,可又記起他現在已非「神鷹堡」主,又都振作精神,硬撐出一副驃悍之態。

  秦璜神情雖已不若先前輕鬆,卻依舊做出不屑的棋樣,哂道:「又來一個退位堡主?你倆倒真是志同道合。」

  桑半畝歎口氣,又唱道:「怪我腹懷錦繡,劍揮星斗,胸卷江淮。」

  一指秦璜,大力搖頭。

  「你這人凡事只看到表面,其實根本什麼都不懂。你以為你這堡主有多大?你曉不曉得這些年來,你只是一顆任人操縱的棋子?」

  秦璜忍不住炳哈大笑。

  「你以為我秦某人這麼好唬?成天受人擺佈,我自己卻毫不知情,天下豈有這等荒謬之事?」

  馬必施陰森一笑:「傀儡永遠不知絲懸於別人之手,這其實倒是一種福氣,最起碼它還能夠趾高氣昂,得意洋洋,不像咱們兩個……」

  桑半畝立刻搖頭歎道:「苦也苦也!人生在世,最怕明白。」

  秦璜愈聽愈氣,喝道:「你們什麼時候操縱過老夫?根本一派胡言!」

  桑半畝苦笑道:「你還沒聽懂呢,咱們兩個可也是別人手中的傀儡,差別只在咱們從頭清楚,你卻一直迷糊。」

  這三人彼此作對十餘年之久,自然十分熟悉對手的個性,此刻秦璜眼見二人神態認真,居然說出這等極端貶低自己的話語,心頭也不禁發毛,強自冷哼道:「我就不信世上會有這麼神通廣大的人……」

  但聞一個帶笑的聲音在寒夜裡輕輕響起:「遠超過你腦袋的事兒還多著咧,三歲孩兒!」

  秦璜憤然轉身,只見雪天冰地之間那道白茫茫的線上,站著一名背負雙手,貌如病的灰袍僧人,闊嘴飄出不可捉摸的笑意,溶化在流幻萬千的銀焰之中,好似一團白色的謎。

  秦璜喝道:「你是誰?」

  老虎和尚姚廣孝並不答言,似乎也並無動作,但每個人都覺得他的身形好像汽球一般愈來愈大。

  秦璜栗然心驚,急揮雙手,「上」字還未出口,姚廣孝卻早已越過了「金龍五將」的防守圈,一把將建文太子抓在手裡。

  秦璜暴吼一聲:「何方狂徒?」

  輕易不肯動用的闊背大劍,卷起滿地雪花,恍如冰山峰頂崩頹迸裂,炸射出億萬尖銳冰角,只一瞬間便將宇宙切割成無數碎片。

  姚廣孝根本視若無睹,隨意一抬手,竟把建文太子當作盾牌,迎了上去。

  秦璜怎敢壞掉這個寶貝,連忙撤招收劍,卻全落入姚廣孝的算計,悠然向前邁出兩步,右掌輕拂,頓教這位不可一世的「獨角金龍」癱平在地。

  論真刀實槍,秦璜決不至於如此不堪一擊,怪只能怪他自己頭腦僵硬,所有思想行為全脫不了既成的軌跡,自然容易被對方納入掌握,他卻還不服氣,怒瞪雙眼,大叫大罵。

  姚廣孝一咧闊嘴,笑道:「武學貴在靈動機變,推陳創新,像你這等死板貨色,頂多只能做個大學士之流,莫來江湖道上爭強鬥勝,更別提想當皇帝了。」

  探手把他輕輕拎起,不再看餘人一眼,逕向木堆後面行去。

  「美髯公」桑半畝嘻嘻一笑,向「金龍堡」眾作了個手勢。

  「各位,請吧。」

  「金龍堡」全堡上下除了秦璜之外,決無半個人有主意,凡事都得聽堡主號令,此刻既沒了秦璜,自然變作一條無首之龍,寸步難行,況且還有桑半畝、馬必施兩大高手在旁虎視眈耽,更令他們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,可憐兮兮的互相亂看了一回,各自低垂下頭,乖乖跟在姚廣孝後面。

  馬必施望瞭望眼嘴鮮血流個不住的王元叔、丁昭寧,輕輕冷笑一聲。

  「兩位也請吧。」

  王元叔血紅眼眶內又淌出許多水來,哭罵道:「要是你剛才不跟我抬杠,不就什麼事都沒了?害得我好慘……」

  丁昭寧有口難言之苦,尤勝肉體之痛,兀自「咿咿呀呀」一大串,假意伸手去扶王元叔,卻抽冷子伸腿一□,把那瞎子絆了個大馬趴。

  馬必施喝道:「還要作怪!受的罪還不夠是不是?」

  丁昭寧「嗚哇」連聲,趕緊扶起王元叔,顛躓而前。馬必施卻在丁昭寧适才用樹枝所戳之處,舉腳一跺,「轟隆」之聲又自響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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