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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夏夜星笑了笑,突然翻身上了屋頂。「孟老爹,留在這兒著實氣悶,要不要到太行山去看看你的徒孫梁小哥?」一句話說完,人已在百丈之外。

  孟起蛟哼道:「這丫頭倔強得緊,什麼話都不肯講。」一瞟燕懷仙,搖了搖頭,喃喃道:「也難怪,被人冤枉了十年,滋味怎會好受?」驀地長身拔起,消失在夜色裡。

  燕懷仙兀自呆了半日,一陣寒風吹來,方才聳然驚覺,四面望瞭望,暫且放下纏雜心頭的私事,縱身出了秦府,直奔皇宮大內而來。

  宋帝趙構正在福寧殿中蹙眉深思,忽覺涼風撲面,燭影搖晃,一個人已直挺挺的跪在面前。

  趙構嚇得直跳起身,正想開口呼救,卻只見來人好生面熟,定睛細瞧之下,記起此人便是十六年前曾在「崔府君廟」救過自己一命的八條好漢之一。

  「請皇上開恩。」燕懷仙嘴裡說的雖是懇求之詞,語氣卻斬釘截鐵。

  「壯士請起,有話好說。」趙構臉上露出隨和的神色。「難得故人相見,值此歲末,正好一敘舊情。」

  燕懷仙靜靜端詳正值壯年的皇帝,紅潤富泰的表相下,難掩早歲風波勞頓導致的憔悴衰靡。

  燕懷仙深夜犯闕的忐忑逐漸平復。「草民斗膽,但有一事相求。」

  趙構笑道:「壯士何出此言?朕的性命都是你們救的,當初尚有結拜之情義,這些年來朕無時或忘。壯士姓燕是吧?」略想了想,道:「對了,桑仲也是你們兄弟夥兒的,還有楊麼……」倏地打住,改口道:「其餘兄弟都可好?」

  燕懷仙道:「草民兄弟八人,如今只剩得三個。」

  趙構欷歔一回,說了些安慰的話,又道:「燕兄弟有事但說無妨。」

  燕懷仙道:「岳少保一生為國盡忠,卻被奸人所害……」

  趙構立刻擺了擺手。「原來是為了此事。岳卿一片丹心,朕所素知,但就只一樁──年輕氣盛,偏好恃勇躁進,朕實深憂。」搖了搖頭,似有無限煩惱。「兵家不慮勝,唯慮敗耳,萬一小有蹉跌,那知後段如何?東南半壁江山,苟能保全,便是萬民之福。岳卿一味求戰,朕實不取。」

  一番話說得圓不溜丟,竟教燕懷仙無法接口,頓了半日,力道:「嶽少保再有不是,也不能讓奸人壞了性命。」

  趙構臉上一片訝異之色。「鄂軍中但有人密告張憲謀反,何干嶽卿?大理寺鞫訊嶽卿,無非求個真相而已,那會壞他性命?燕兄弟莫要聽信市井謠言。」

  燕懷仙抬眼直直盯向皇帝。來此之前,他腦中兀自留存著當年那個率真單純少年的影子,而此刻他才發現,以自己二十多年的江湖閱歷,竟無法分辨眼前這人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。

  幾經生死歷險,成年擔驚受怕,因而變得老於世故、圓滑練達,固可想像;但潛藏其中的那股深不見底的陰沉之氣,卻令燕懷仙感到即使面對絕頂高手也從未有過的恐懼與戰慄。

  「要殺岳飛根本是皇上的意思!」秦夫人王氏尖厲的語聲再度穿入燕懷仙其中。

  「你有種就去殺了皇上!」

  剎那間,燕懷仙心底泛起一抹森冽獰惡。「一刀宰了他如何?」燕懷仙手心冒汗,摸向腰間短刀。

  但聞趙構輕歎了口氣。「朕與岳少保名義上雖為君臣,情分實逾兄弟。這許多年來,朕只望他能韜光養晦,善自收斂,以免遭人之嫉。往後國步愈艱,要借重它的地方還多得很……」語聲中充滿了懇切、關注、慈愛與期盼。

  燕懷仙緊繃著的心弦不禁倏地鬆軟下來。「他一口便能叫出咱們兄弟的姓名,顯見他的念舊不是裝假。」

  直到他告別皇帝,出至皇城之外,兀自用不脫心頭的猶豫遲疑。

  「他到底有沒有騙我?」

  燕懷仙佇立風中,不知所措,遠遠傳來幾聲提早響起的鞭炮。

  「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了。」燕懷仙忽然記起此刻乃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清晨,便也不由感染上了一絲喜氣。「這種大好日子,總不至於有凶事發生。」心中如此相信,漫步走向臨安城外。

  當天下午,岳飛在獄中被獄卒拉脅而死,時年三十九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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