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龍虎山水寨 | 上頁 下頁 |
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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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懷仙輕咳一聲道:「煉金參合之術本是一門大學問,中國古書卻偏少記載,周禮考工記上雲『三分其金而錫居一,謂之大刃之齊;五分其金而錫居二,謂之削殺刃之齊』,其說雖簡陋,但在古籍上卻是僅見的了。」 一番話唬得兄妹倆目瞪口呆,根本不知他是在唱歌還是在念咒,俱皆心忖:「這還不是一個尋常鐵匠,真正的手段恐怕還沒施展出來呢!」不由滿懷敬意,正襟危坐,彷佛在聽墊師講課一般。 夏日雷道:「我爹說漢人一向不重技藝,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等局面。咱們金國卻是不同,只要你能鑄得出好刀,將來不但不用當奴婢,說不定還有官可做。」 燕懷仙心忖:「想我宋人何等精於發覆事理,創新器械,如今被金人這麼一攪,恐怕全都完了。」嘴上應道:「那也未必。」將古代鑄劍名匠歐冶子、風鬍子的故事講了一遍,聽得兄妹倆手舞足蹈,連呼:「從不曉得中國有這麼好聽的故事!從不曉得中國還能鑄出這麼好的劍!」 燕懷仙心中一動。「他倆久居番邦,全不知中華文物源遠流長、博大精深,不如趁此機會把他們好好開導一番,或能說動他倆倒戈反正,也未可知。」 愈發抖擻精神,說起幹將、莫邪夫妻兩個鑄劍的故事,正說到「丈夫幹將被吳王闔閭逼迫煉劍,煉至緊要關頭,鐵汁不能下,妻子莫邪竟躍入爐中,金鐵乃合」,夏日雷卻猛個一拍巴掌,叫道:「人骨嘛!從前便聽咱們一個金國鐵匠說過,鍛刀鑄劍必須摻用人的骨頭才能煉得好。」 燕懷仙反嚇了一跳。他本以為這故事不過是個神話而已,不料聽在金人耳中,卻直截了當的另有一番見地,他不由詫問道:「難道金國的兵器都是這樣鑄成的?」 夏日雷聳聳肩膀。「那就不曉得啦。」夏夜星卻直望燕懷仙,笑著說:「將來咱們若成了夫妻,我煉劍煉不成,你也要跳到爐子裡去喔!」 燕懷仙嗆了一下,忙道:「姑娘說笑了,這法子不管有用沒用,都未免太過野蠻。」 夏日雷冷哼道:「只要有用,管他那麼多?宋國兵器不堪一擊,若早採用這個辦法,也不至於慘敗。」 燕懷仙正色道:「此乃蠻夷之見,大宋國文明昌盛,斷不會行此慘無人道之事。」 夏日雷又冷哼一聲。「文明昌盛有個屁用,還不是被我們大金國打得落花流水?」 燕懷仙聽他滿口「我們大金國」,心中老大不是味兒,又不好翻臉,只得忍著氣道:「金國軍隊濫殺無辜,驅役百姓,視人命如草芥,將來非失敗不可!」 夏日雷一揚濃眉。「我聽我爹說,從前秦國跟趙國打仗,秦國一仗就坑殺了四十萬個趙國兵卒,結果還不是秦國得了天下?打仗本就是殺人,還談什麼文明,你這才是婦人之見!」 夏夜星也道:「我看宋國男子十有八九都像婦人,怪不得打不過我們。」 燕懷仙不想教訓他倆,結果反被他倆堵得說不出話來,真個是氣悶已極,直在心中大罵「無可救藥」。 卻聽夏日雷壓低聲音道:「你聽說過『大夏龍雀』神刀沒有?」 燕懷仙冷不防心頭猛震,忙答:「沒有,那是個什麼東西?」 夏日電面露失望之色。「我還以為你知道呢。這刀本藏在宋國宮中,卻被我義父逼著交出……」 燕懷仙心想:「果真在他們的這裡。」嘴上小心翼翼的道:「想必是把千年難得一見的寶刀。小主人何不向二太子要來看看?」 夏夜星笑道:「那有這麼容易呀?這刀本是粘罕左副元帥想要的,但西路軍卻沒能打到汴京,義父就只好替他要來啦--自己的東西弄掉了沒關係,別人要的東西還不跟寶貝一樣的收著哩。」 夏日雷悄聲道:「剛才義父把迪古乃叫去嘀嘀咕咕了半天,恐怕跟刀有關……」 夏夜星一瞟燕懷仙,道:「萬一義父要派人把刀送去給粘罕,你想不想跟去看看?」 燕懷仙忙道:「好哇……」 正說間,一陣迅雷也似的馬蹄聲倏然滾近,又倏然而止,帳外親兵齊聲嗚哩哇啦的叫了起來,夏夜星喜道:「四太子來了!」一把掀開帳門。 燕懷仙就著營地火光凝神看去,只見一名體格魁梧,相貌兇猛,年紀三十不到的金國青年正大步走向中軍大帳,天氣雖冷,他頭上卻仍不戴帽,禿著頂門,甩著兩條大辮子,活像一頭北國極地的大熊,正是金國人稱「四太子」的猛將兀朮。 燕懷仙在東京被圍之時,就曾聽說此人驍勇善戰,每當兩軍殺得難分難解之際,便脫下頭鍪,光著腦袋瓜子衝鋒陷陣,百萬軍中來去自如,此刻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 瞥眼卻見夏氏兄妹倆並肩站在帳門口,滿臉都是仰慕之色,又不禁心忖:「金人風習尚武,誰會打仗,誰便是好漢,一代給一代做榜樣;咱們大宋卻是好男不當兵,好鐵不打釘,兵卒如同罪犯一般,還要在臉上刺字,難怪每戰皆潰。」 只見兀朮走入斡離不帳中之後,金兵的吶喊便如同被一柄利刃割斷似的,戛然靜止下來,只剩得營火搖晃,風行草吟。 夏日雷噓出一口氣,看了燕懷仙一眼,道:「你今晚就睡在帳外好了,說不定半夜會有動靜。」 燕懷仙點頭答應,返身出了營帳,自有夏夜星吩咐親兵送來一床毛毯,全身一裹,便倒在偏棚中假作入睡。 不多時,身周鼾聲四起,燕懷仙輕輕一滾,滾到棚外暗處,蛇行鼠步,一個個小帳暗暗探去,剛巡完東邊,轉過角來,卻正撞著一隊遊哨,趕緊將身一伏,趴在東首最後一個帳棚的營柱腳下。待得金兵走遠,正想起身,卻聽帳內一人道:「禿子,睡著了沒?」 又聽另一人打個呵欠,應道:「心裡有事,煩得很。」 燕懷仙暗自好笑。「正要找你們兩個。且先聽聽你們想搞什麼鬼。」悄悄從帳棚底下探頭偷窺,只見日間隨行於斡離不身側的瘦和尚、胖道士,正各擁一床毛毯,愁眉苦臉,唉聲歎氣。 那胖道士又道:「真是吃撐了沒事幹,竟整天陪那番人談佛論道,再這樣下去非發瘋不可。」 瘦和尚唉道:「今天還差點被他考倒了哩,不知那蠻人卻從何處學得佛經?當初聽人說斡離不喜愛佛道,還只當是個笑話,不料可真有兩把刷子,莫非曾受過什麼漢族高人的調教不成?」卻不知金國始祖之中老早就有人信佛。 胖道士道:「看樣子,『大夏龍雀』恐怕難以到手了。咱們身入金營二十多天,還弄不出個影兒,可恨太行山的那個死東西至今按兵不動,他那徒弟燕五郎不來,咱們就只有乾瞪眼的份兒。」 燕懷仙忍俊不住,正想出聲招呼,卻聽瘦和尚又哼道:「都是你以為葉帶刀財迷心竅,卻編出那麼一套鬼話去騙他,好叫他來幫咱們奪刀。依我看哪,你這麼一攪,事情可變得更複雜了,萬一葉帶刀真把刀弄到手,才更是死也不肯放,你我兩個連想都甭想啦。」 燕懷仙聽得心頭一震,本想爬進帳中的身體又硬生生的縮了回來,尋思道:「他們原來是騙師父的?那刀果然與什麼寶藏無關。這兩個傢伙與師父相交幾十年,卻施出這等手段,真是可惡!」轉念又想:「既然沒有寶藏,他二人處心積慮的想得那刀,又卻是為啥?」 思忖未已,忽見一條黑影鬼魅也似的來到帳門之前,燕懷仙方吃一驚:「這人身手好快!」耳中已聽一個聲音道:「大樹、枯木,別來無恙?」聲若鋸齒伐木,紮得人心頭發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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