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龍虎山水寨 | 上頁 下頁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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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燕懷仙獨自離了河岸,認清方向,徑往東北而行。此為東路金兵入侵舊路,沿途只見田畝荒蕪,房舍焦黑,無數屍體散佈在荒野之間,十有八九都是莊稼百姓,其中亦不乏婦女小孩。 燕懷仙心中悲憤,只覺手腳冰冷,一股熱血直在胸口衝撞激蕩,暗忖道:「我燕懷仙今生今世決不與金人甘休,能殺幾個便殺幾個,又自尋思:「想咱『大宋』原本文明昌盛,被蠻人這麼一攪,一下子倒退了幾百年,先人的努力竟爾完全白費!」憶及朝廷昏懦無能,愈發切齒,轉念又忖:「大家都因太平日子過久了,一點苦都吃不得,自然敵不住茹毛飲血,在艱困環境中長大的番人。看來文明卻是個迴圈,爛熟之後便得墜地,一切再重新來過。」 燕懷仙自幼習武,艱辛備嘗,原本也看不慣名城大邑奢靡的生活,只是萬萬想不到如今竟落得這等下場,心頭不禁一陣淒惻茫然。 再往下追了十幾裡,忽見前方煙塵滾滾,竟已追上了北撤金兵的殿后隊伍。燕懷仙稍一沉吟,剝下一套道旁死屍的衣服,扮成難民模樣,伏低身子,竄上西面土丘,往下一瞧,不覺毛髮倒豎,原來是一隊金兵驅趕著上千名漢人百姓朝北直去。 金人建國不久,尚未脫野蠻習性,俘虜在他們眼中就如牲畜一般,役使買賣,任隨己意,饑荒時甚至活活宰殺充當糧食,運氣最好的也只能供他們作奴婢之用。 燕懷仙氣憤已極,忍不住趁夜摸入金營,割了幾個領隊軍官的腦袋,不料翌日金兵即將奴隸大肆屠戮,殺了不止一兩百個。燕懷仙隱在暗處瞧覷真切,懊悔不迭,只得捺住人性,撇下這隊金兵,直追斡離不中軍。 第四日午後,來至內邱附近,正在一個河邊的小樹林裡飲水歇息,忽聞蹄聲橐橐,闖入兩匹馬來。燕懷仙本想閃避,心念一轉,卻又忍住沒動,只見馬上兩名騎士一男一女,俱作金人打扮,年紀都很輕,竟似只有十四、五歲。 那兩人乍見燕懷仙藏身樹林,不由一楞,嗚哩哇啦交談幾句,隨即縱馬沖來。 燕懷仙想不到金國少年竟也如此兇悍,連忙偏身閃過。那少女的騎術卻甚精湛,馬足簡直就像長在她身上,操控自如,無不隨意,原地打個迴旋,又直撞燕懷仙身軀。那少年則「嗆」地抽出一把純鋼長刀,霍霍揮舞,一片雪花猛罩燕懷仙頭頂。 燕懷仙不欲太露鋒芒,仍舊滴溜溜的一轉,從少女馬旁穿過,同時抬目望去,這才看清少女面容,只見她長相不似金人模樣,雙頰酡紅,眉目輕靈,雖然野氣逼人,卻掩不住一股娟秀清新由周身流瀉而出。 燕懷仙心中暗覺奇怪,更不願亂下重手,只在兩人馬間鑽來鑽去,鬧得兩個小夥子眼都花了,咿咿呀呀的怪叫。那少女卻忽然吐出一句:「哥,我不來啦,這個人簡直像頭大貂!」 燕懷仙倏地滑出五、六丈遠,問道:「兩位究竟是漢人還是金人?」 那少女勒住馬匹,喘吁吁的笑道:「說我們是漢人也可以,說我們是金人也可以。我爹在長白山上打了二十幾年的獵,女真人可佩服他呢,都叫地做『阿息保』--也就是以力助人的意思。後來他和義父斡離不結成生死之交,皇帝本來還想給他大官做呢。」語聲清脆,甚是好聽。 燕懷仙心忖:「竟是金國二太子斡離不的義子義女,盜刀之事可有苗頭啦。」嘴上必恭必敬的道:「小人有眼不識長白山,多多得罪了。」 少女全無心機的嘻嘻一笑。「我爹都說有眼不識泰山,泰山在那裡,誰知道啊?還是你這樣說的好,你這個人真好玩。」 那少年卻面現懷疑之色,厲聲問道:「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林裡想幹什麼?」 燕懷仙隨手一指。「小人燕五,本是鐵匠,住在那邊村莊,這幾天村人都跑光了,小人無處可逃,只好暫且躲在這裡……」 那少年立刻面現喜色。「你是鐵匠?那可好。」指了指燕懷仙背上鋼刀。「那是你自己打的?拿來我瞧瞧。」 少女笑道:「哥,你又迷了,看見刀就跟看見寶貝一樣。」說時,燕懷仙已將自己的鋼刀送上,那少年拔刀出鞘,立刻喝了聲:「好!」「刷刷」舞動了幾下,愈發叫好不迭。 少女道:「我哥哥名叫斜烈,漢語便是『刃』的意思,正因他從小就愛刀。」 金人風習原始落後,往往指物為名,譬如此次伐宋西路軍左副元帥「粘罕」之意為「心」,四太子「兀朮」之意為「頭」。燕懷仙暗覺好笑:「這小子倒跟三師兄李寶是一對兒,取名叫『刃』,確是恰當得很。」轉問那少女道:「不知姑娘如何稱呼?」 少女道:「我明兀典……」 燕懷仙方自尋思:「真難聽。」少女已接著道:「就是天上的星星啦。」 燕懷仙又問:「你爹沒替你們取漢人名字?」 兀典道:「當然有。我爹姓夏,所以找哥哥叫夏日雷,我叫夏夜星。」 燕懷仙心想:「這夏老爹想必在金邦住久了,也染上了金人指物為各的習氣。」 只聽那少年「斜烈」夏日雷嚷嚷道:「這刀真是你打的?」 燕懷仙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。其實「太行八俠」所用的兵刃全都出自老三「潑虎」李寶之手,李寶自幼嗜刀成癖,長大後更學得了一手冶鐵的好技藝,只是苦無名師指點,全憑自己摸索,打造出來的器械雖然鋒利,卻還算不得上品。燕懷仙十年耳濡目染,自度對冶鐵之術稍有心得,手上耍不來,最起碼嘴上還騙得過。 但聞兄妹兩個又用金語咕嚕咕嚕交談幾句之後,夏夜星便道:「我哥哥說你手藝不錯,不如給咱們當奴婢,總比躲在這裡挨餓好得多。」 燕懷仙求之不得,連忙單膝跪下,胡亂叫了幾聲「主子」,邊自心忖:「就當跟兩個小傢伙鬧得玩兒,也不致折辱我燕五郎的名頭。」趁二人不備,在樹上留下與師兄弟聯絡的暗號,緊隨二人馬後,出了樹林徑入中軍,卻立被近衛親兵阻住,不得上前,牛羊一般編入了隊伍後面的奴隸群中。 遠遠只見夏日雷興高采烈的縱馬奔至帥旗之下,將燕懷仙的鋼刀奉給了一名身披毛氅,滿面糾髯的大將。 燕懷仙心道:「此人想必就是二太子斡離不了。」凝目望向他四周,但見他身旁人眾之中竟雜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和尚,和一名胖嘟嘟的肥頭道士。 燕懷仙心中一驚。「這兩人怎地會在此處?」連忙低下頭去,默默跟著大隊行走。 傍晚在高邑附近紮營,吃過晚飯,一名「阿裡喜」正壓著要給他剃頭編發,夏氏兄妹卻正好傳令叫他進去。燕懷仙暗叫「好險」,隨著那名傳令金兵步入中軍營盤,只見刁鬥森嚴,決無半分得勝而歸的驕逸氣象。燕懷仙邊走邊瞄,竟尋不出一點破綻,不禁暗自嘆服金人軍紀。 夏氏兄妹宿于中軍大帳旁邊的小帳內,一見他進來,夏日雷便嚷道:「義父說你的刀打得還可以,火候雖夠,質地卻不佳,再多磨煉一些時日,必可成為一個很好的鐵匠。」 燕懷仙又暗吃一驚,想不到斡離不一眼就能看出這麼多名堂。當初李寶就常罵中原鐵質不佳,千錘百煉也鍛造不出好刀,摸索了多少年,才知原是自己不懂配製質材的竅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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