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龍虎山水寨 | 上頁 下頁


  中年人見這龔楫舉止斯文,談吐有禮,與「小哥」、「九頭鳥」那些驃勇漢子截然不同,心中暗覺奇怪,嘴頭卻不敢怠慢,忙答:「吾等……在下乃是東京販布客商,只因身上略有些財貨,竟遭蠻人看得眼紅……」

  龔楫心忖:「剛剛才說向少在外行路,這會兒可又是販布客商了。如今這般兵荒馬亂,東京早被金狗圍困,那還會有人往來買賣?真正一派胡言,把我當三歲孩兒哄呢。」面上卻只笑了笑,並不揭破。 但見那少年趨前兩步,一揖到地。「在下蕭構,這位是我表舅張昌。多謝眾位壯士相救,大恩大德,在下沒齒難忘,他日再見,必當重報。」

  龔楫一搖頭道:「那也不必。國難當前,同胞相助本是應該的。」轉眼望瞭望那邊戰況,面上泛起痛恨之色,舉步便欲朝前行去。

  中年人張昌見他要走,生怕金兵趁隙殺來,心上不免惶恐,忙道:「壯士請留步。看那幾位恩公的身手,應付番人該當綽綽有餘……」

  龔楫咬了咬牙,道:「不親手殺幾條金狗,難消我心頭之恨。」

  那少年蕭構陪笑道:「尚未請教那幾位恩公的大名?」

  龔楫猶豫了一下,停住腳步,一指那已收起彈弓,掣出狼牙棒在金兵陣中猛揮亂擊的「小哥」,道:「那是我大師兄,衛州人氏,名換梁興。」又一指那豹子老四。「那是四師兄張榮,本為梁山泊漁人,江湖人稱『翻江豹子』」。再一指「九頭鳥」,道:三師兄桑仲,襄陽人氏。咱們師兄弟一共八人,跟隨師父習武于太行山中,承蒙江湖同道抬舉,都喚咱們做『太行八俠』。」

  張昌聞言,又不由和蕭構互望一眼,兩人俱皆心裡打鼓,暗喊「糟糕」。原來太行山向來是盜賊淵藪,每當天下不靖,黃河以北的亂民饑民便相率入山為盜,仗著山勢綿延險峻,官軍絲毫奈何不得。五、六年前橫行河朔的大盜宋江等三十六人,除了梁山泊以外,這太行山脈也是他們的大本營之一。如今靖康元年,天下擾攘已久,太行山的情況可想而知。

  蕭、張二人均在肚內尋思:「就算金兵退去,這夥盜賊又待如何打發?」背脊冷汗狂流,五臟六腑一齊都打上了結兒。

  卻聽「神彈子」梁興一聲暴喝:「那裡走?」

  兩人忙抬眼看去,只見金兵已招架不住,只剩得二十餘騎,呱呱亂叫著往後撤退,不料背後樹叢中卻又鬼魅似的閃出三個人,一人手使雙刀,一人手使單刀,另一人則揮動一條九節鐵鞭,不管上下左右,只顧殺將入來,其中尤以那生著一張娃娃臉,手使單刀的漢子最是兇狠,刀光烈火般燃燒,「雜雜」聲中,金兵頭顱便如西瓜一樣紛紛滾落地面。

  龔楫笑道:「那是咱們的老麼,洞庭湖人氏,名喚『火哪吒』楊太。」頓了頓,又道:「使雙刀的是興仁府乘氏人,三師兄『潑虎』李寶:便鐵鞭的是七師弟『奪命判官』劉裡忙,易州人氏。」

  蕭構見那「火哪吒」楊太殺人兇狠,不禁頭皮發毛,哆嗦著道:「那位楊老麼的本領,確是高強得緊……」

  龔楫笑道:「咱師兄弟之中,他卻數第二……」

  話猶未了,就見三名金兵突圍向岡上奔去。

  「神彈子」梁興大叫:「休教走了一個!」欲取肩上彈弓射時,早聽岡頂一個清朗聲音道:「何勞小哥費神?」

  聾楫立刻拍手大笑。「好!五郎來了!」

  那三名金兵也甚是機靈,聽得岡上有人接應,立刻打聲忽哨,分從三個方向逃竄。

  但聞一聲長嘯超自穹頂,倏忽降至左面山腰,接著就見一團白火將樹林燒得透亮,卻只燃得一瞬,便即化作一道冷電,猝然轉向中間,詭異的兜了個圓弧,又激箭也似射往右方。

  蕭、張二人看得眼都花了,眼皮還來不及眨,就見一條大鵬鳥般的影子,盤旋落至江邊,一股森冽煞氣立刻擴散開來。

  只見此人肩寬腰細,身量適中,左手手持一柄精鋼長刀,右手提著三顆金兵頭顱,輪廓分明的臉上橫著兩道凶神也似的濃眉,雙目如炬,燒灼著冷冷的火焰,但在眼眸底層,卻時時飄浮著幾絲旁人不易覺察的虛無、厭倦與譏嘲。

  龔楫輕聲道:「這就是咱們的老五--『鐵翼銀鵰』燕懷仙。」

  「九頭鳥」桑仲在金兵陣中哈哈大笑。「老五,回來晚啦,快殺光了!」

  燕懷仙也不答言,插回長刀,將頭顱隨地一擲,懶洋洋的走到一邊,竟似這兒所發生的一切全然與己無干。

  戰鬥已近尾聲,「火哪吒」楊太和「翻江豹子」張榮一前一後,刀斧雙劈,將最後兩名金兵連人帶馬從中砍斷,江風卷起,裹住滿岸血腥,久久無法散去。

  桑仲收妥流星錘,拍拍雙手,笑道:「好殺好殺!來來來,慶祝一下。老五,酒呢?」

  燕懷仙解下背上葫蘆,遞了過去,哼道:「你倒真會坐享其成。為了這壺酒,足足跑了五十裡路。」

  其餘幾人高叫歡呼,齊往廟內行去。聾楫卻向蕭構、張昌二人笑道:「此處距渡口尚有數裡之遙,二位何不先歇息歇息,再作過江打算?」

  蕭、張二人那敢推辭,只得唯唯諾諾,隨著「太行八俠」入廟席地坐定,桑仲早把葫蘆打開,眾人傳來傳去,就嘴痛飲。此時正值二月,河凍初消,天氣甚是嚴寒,河流發出劍戟交擊的琤琮之聲,一陣陣傳入廟來。桑仲大灌一口酒,嗆得連連咳嗽,兀自挑起大拇指表示夠勁兒。

  那張昌轉了半天眼珠子,忽然起身出門,複又捧了個褡褳進來,取出數十錠白銀,放在眾人面前,邊道:「行旅在外,財貨不多,簡慢之處,尚望各位海涵。」

  「太行八俠」俱皆一怔,還不及答言,那「火哪吒」楊太已猛然伸出手去就地一揮,將銀錠揮得四下亂飛,嘴裡喝道:「誰貪圖你們這些銀兩,未免太小覷咱們兄弟夥兒了吧?」

  張昌沒想到弄巧成拙,驚得縮成一團,梁興忙攔道:「老麼,休得如此,人家也只不過是一番心意,不收就不收,何必動怒?」

  楊太重哼了哼,指著張昌罵道:「我早就看你這傢伙鼠頭鼠腦的,顯是奸商一流,只當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心迷財貨,咱大宋江山就是斷送在你這種奸商奸臣的手裡!」

  老大龔楫趕緊喝道:「莫要胡說!大宋江山何嘗斷送?金兵已成強弩之末,指日便可逐退……」

  不料楊太愈說愈大聲,攔下話頭,叫道:「就算今日退去,明日卻又來,那些酒囊飯袋又怎能奈何得了人家?滿朝昏君昏臣、昏將昏帥,只知欺壓百姓,殘害忠良,事到臨頭,連半點計較也無!」

  他這邊罵一句,那邊蕭構的臉便黑下一分,「九頭鳥」桑仲忙向老七使了個眼色,「奪命判官」劉裡忙當即站起,攙住楊太胳膊,笑道:「老麼,廢話少說,咱們去撿點柴來生火才是正經。」

  楊太本還沒罵過癮,吃那劉裡忙死拖活曳,百般不情願的出門而去,暴詈之聲兀自遙遙傳來:「我看那個什麼蕭構、小狗,也不是什麼好東西……」

  梁興歉然道:「咱們這老麼性烈如火,二位請勿見怪。」

  蕭構輕咳一聲道:「眾位恩公重義輕利,叫人好生敬佩,若蒙不棄,願與眾位恩公歃血焚香,祭告天地,結為異姓兄弟,他日也好互相扶持,不知諸位意下如何?」

  眾人聽這話兒來得突兀,都不由一楞。龔楫心忖:「想他必是眼見咱們粗野兇悍,雖不要錢,卻難保三言兩語翻臉相向,乃想出這條保身活命之計,雖比那張昌高明得多,但卻不知咱們江湖兄弟要講結拜是何等嚴重之事,那能這般草率?未免太天真了一點。」

  只聽「神彈子」梁興淡淡道:「荒郊野外,卻往何處置辦牲禮?大家在此亂局之中見面投緣,確屬難得,有這個心也就是了,不必太過拘泥。」

  當下各人敘了年齒,老二老四亂叫了一回。梁興看看天色不早,便吩咐龔楫、桑仲護送蕭、張二人過河。待他們去後,卻才問燕懷仙道:「東京情況如何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