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鬼啊!師父 | 上頁 下頁
三〇


  ◇姑娘論英雄

  兩人返身奔向官軍營盤駐紮之處。

  紅娘子邊走邊笑間:「喂,薑小牙。你怎麼老愛自言自語?小時候有沒有摔過跤?」

  薑小牙暗忖:「可把我當成瘋子了!也難怪,成天對著一個別人瞧不見的東西說話,當真有些嚇人。」

  嘴上胡亂應道:「我娘犯有手軟的毛病,抱不住娃兒,好像摔過我一、兩次……」

  紅娘子笑道:「我學過些醫術,有空幫你看看。」

  薑小牙思前想後,覺得她對自己真好,不禁又有點想哭。

  「你真跟我娘一樣。」

  紅娘子睨他一眼。

  「我是你大姑媽。」

  薑小牙道:「也跟娘差不多。」

  紅娘子沒轍兒的笑道:「你這人雖然很多地方都很奇怪,卻是老實得教人受不了。」

  兩人趕了一程路,看看天色將黑,道旁正好有個山神廟,便權且歇下了。

  紅娘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葫蘆,拔開木塞,頓時酒香撲鼻;再從袖裡抖出一支鐵筒,三搖兩晃,居然發起火來,湊到葫蘆底下盡烤,酒香益發濃冽得醺人欲醉。

  紅娘子不知又從哪裡摸出了兩隻小酒杯,各自斟滿,一面笑道:「這就叫烹土宰泥且為樂,會須一飲三百杯。你今天撿回一條小命,該當慶賀一番!」

  薑小牙三杯酒下肚,想起這兩天的遭遇,不由感慨萬千,歎道:「世道真個是複雜難測,越是在上面的人,幹的一些事兒越是教人猜不透。想那劉宗敏,號稱『闖王帳下第一勇將』,我本是他麾下士卒,見他每次打仗都很兇猛,簡直把他當成神一般的膜拜,想不到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!」

  「劉宗敏那東西當然不是什麼好貨,當初我投效『闖王』,第一眼看見他就想在他鼻子上揍一拳!」

  紅娘子說著,卻忽然有些失神。

  「但……唉……」

  薑小牙聽她話中有話,怪問:「姑娘……姑媽為何歎氣?」

  紅娘子搖了搖頭道:「你當今日之事,完全是劉宗敏的主意麼?劉宗敏這狗東西最會揣測上意,李自成若真沒殺你的心,他哪敢動你一根汗毛?」

  薑小牙可又想哭了。

  「他為什麼……」

  紅娘子道:「沒別的,疑心病重罷了。唉……我因見天下靡爛,『大明』必將崩頹,才四出尋覓明主,想要幹一番大事業,不料那些流寇首領,什麼張獻忠、羅汝才、過天星……都是些狗彘不如的貨色,好不容易瞧覷『闖王』像點樣子,才投奔於他,豈知他別的倒還好,只就兩個缺點:一是多疑,二是草莽氣息似乎永遠都改不掉,這種人掃蕩天下綽綽有餘,但若要逐鹿中原、繼承大統,恐怕還差得遠!「

  薑小牙暗道:「這姑娘卻是個胸懷大志的人呢。」

  廟外朔風呼號,蒼穹下隱藏著無盡騷動,夜色凝結得有若一塊磐石,黎明彷佛永遠不會降臨。

  薑小牙忽又心忖:「當年曹操和劉備煮酒論英雄,大概也就是像我們現在這樣吧?」

  紅娘子又搖頭一歎。

  「唉,天下英雄,誰能當之?」

  姜小牙腦中靈光一閃,脫口道:「我倒想起一人!」

  ◇打翻醋罎子

  紅娘子笑問:「你想到誰?」

  薑小牙道:「聽說你家相公『中州大俠』李岩雄才大略,乃人中之龍……」

  紅娘子忙皺眉搖手。

  「薑小牙,你幫我一個忙,此話休要再向人提起。」

  薑小牙一楞,隨即明白她的顧慮,點頭道:「人心險惡,樹大招風,搞不好就有殺身之禍。」

  「你越來越聰明了。」

  紅娘子聽他如此讚譽李岩,心裡自然高興,在身上一陣東摸西摸,居然摸出了幾碟小菜。

  「有酒沒菜,卻似有雪無月,來,嘗點兒吧。」

  薑小牙對她的本領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
  「你這身法術有趣得緊,什麼都變得出來。」

  「你若有興趣,哪天教你幾手。」

  「好啊……」

  薑小牙一句話還沒說完,忽聽得耳邊一個聲音道:「你們兩個仔和樂嘛,又有酒菜、又打情罵俏,薑小牙,不料你竟這麼不知羞恥!」

  卻是蕭湘嵐「飄」回來了。

  薑小牙心中一喜,不想大叫招呼,但又怕紅娘子誤以為自己又發瘋了,只得硬生生咽下歡呼,只把眼睛望著她。

  蕭湘嵐見他竟不作聲,越發氣悶。

  「有了那個大姑媽,就不想認我這個師父了,是不是!」

  薑小牙兩面為難。

  急得臉紅脖子粗。

  紅娘子見他前一刻還有說有笑,下一刻卻又左顧右盼、恍恍惚惚,不禁發噱:「喂,怎麼不說話了?」

  薑小牙搔著頸根,囁嚅道:「有人……我是晚輩,好像不應該……」

  紅娘子失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你我江湖中人,本不必大拘泥禮儀,況且,什麼姑媽不姑媽的,根本是句玩笑話而已。」

  蕭湘嵐怒道:「你可別忘了你有老公!」

  紅娘子卻似和她極有默契,緊接著道:「我家相公不拘小節,就算他看見我倆孤男寡女,三更半夜相對飲酒作樂,也不會怎麼樣的。」

  蕭湘嵐哼道:「家教不嚴,以至貽羞門庭!」

  紅娘子卻道:「我家相公出身仕宦之家,但全無豪門習氣,真乃成大事之霸才地。」

  薑小牙忍不住道:「這回是你自己講的,我可沒講。」

  紅娘子不由「嗤」的一聲笑了出來。

  「是我多嘴。」

  貝他憨厚老實,因問:「你原是農家子弟吧?」

  「我家三代都是佃農。但近幾年來情勢大亂,連田都沒得耕了,只得胡亂幹些營生,父母兄弟相繼勞累而亡,只我一人僥倖活了下來。五年前,我在『潼關』的一間客棧當夥計,承蒙掌櫃的見我還算機伶,教我認了幾個字,讀了幾冊書,不料『闖王』兵過,把我給抓來了。」

  「唉,生當亂世,人命賤如螻蟻啊!」

  蕭湘嵐一旁忽忖:「薑小牙雖是我徒弟,但有關他的事情我卻一概不知。人家紅娘子跟他相處沒多久,就懂得關心他,我這師父真是白當了。」

  不覺有些慚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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