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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


  北嶽秀士當時嘴唇微微一動,但是,立即又停止住說話,轉過頭來和紫蓋隱儒交換一個詫異的眼色。

  論當時的情況,論宇內二書生急於要到南嶽的心理,論宇內二書生的功力,當時都可以一走了之,因為彼此素昧平生,宇內二書生當然不願意破顏動手相拼,但是,要決心一走,誰還能阻攔住這兩位高人?

  宇內二書生所以不走,原因其一:他們自覺理虧。不管是否對方有意算計,私自乘騎他的馬匹,確是事實,因此,不得到一個解決,兩個人不願如此離去。其二:這個矮胖老兒看去不僅武功不凡,而且不似惡人也沒有惡意,他為何如此成心挑釁?費人思量。其三:他既然提出二萬兩紋銀的勒索條件,又如何以三匹馬的名號相交換?難道這三匹馬的名號,有何等關鍵在其中麼?

  這三個理由,足夠使宇內二書生放著急事暫時擱置,而在這裡聽這位突如其來的老頭子胡纏。

  紫蓋隱儒和北嶽秀士對視一眼之後,這才緩緩地說道:「三匹馬名,換取二萬兩紋銀,堪稱高價,在下見識不多,輸了這場交易事小,恐怕要貽笑尊駕。」

  矮胖老兒沒有說話,只笑眯眯地望著宇內二書生,又一變而為祥和無邊,而且還帶著一絲敬佩之意,在眼神中閃動。

  紫蓋隱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,指著那匹白馬,說道:「純白如雪,項下一撮黑斑,名駒龍種,萬中難得其一,千載難得一逢,此馬如換過在下當名之為『雪蓋靈芝』,不知當否?」

  矮胖老兒臉上的笑意愈加的濃了,點點頭,只贊了一聲:「好一個『雪蓋靈芝』,不僅氣勢不凡,而且雅得緊。」

  北嶽秀士笑顧紫蓋隱儒一眼,轉而又向矮胖老兒說道:「黑亮如緞,項下白斑一點,勢如游龍行空,神駿當今一絕,此馬如換過在下,當名之為『潑墨藏珠』,尊駕以為當否?」

  矮胖老兒長笑點頭,連聲說道:「妙!妙極了!『雪蓋靈芝』,『潑墨藏珠』這一『蓋』一『藏』,較之原名,有畫龍點睛之妙,古人有謂『一字千金』之說,小老兒今日要做一次前無古人,出價『一字萬金』,就憑這『蓋藏』二字,方才二萬兩紋銀的租金,算是一筆勾消。」

  這是一個急轉直下的變化,宇內二書生雖然對這矮胖老兒的舉動,不以為驚,卻以為奇,難道他真正因為說出這兩匹馬的名號,引為知音,而取消了原先挑釁之意麼?

  紫蓋隱儒卻於此時接聲說道:「尊駕如此慷慨,我們倒是受之有愧了。」

  北嶽秀士也接著說道:「如此請問尊駕這第二個條件,可否於此時相告?」

  矮胖老兒笑呵呵地說道:「這第二個條件麼?在小老兒未曾說明之前,先要請教兩位相公,兩位如此行色匆匆,是前往中原何處?如不以小老兒此問冒昧,請兩位相公秉直相告如何?」

  紫蓋隱儒當時毫不思慮地,應聲說道:「我們南下中原,前往南嶽一行。」

  矮胖老兒笑呵呵地說道:「關山阻隔,千里迢迢,這一程旅途,餐風露宿,辛苦二字,勢所難免,如果兩位相公不相見棄,請兩位騎乘小老兒這兩匹千里名駒,飛越關山如何?」

  北嶽秀士一驚之餘,立即揚聲笑道:「不瞞尊駕說,在下二人,身五分文,兩袖清風,如此馳騁千里,我們如何付得起這一筆租金?」

  紫蓋隱儒也接著笑道:「無功受祿,內心難安,即使尊駕免費送乘一趟,我們亦難以接受。」

  矮胖老兒這回可笑紅了一張胖臉,眯著眼睛搖著頭說道:「兩位相公休要以為是小老兒白白相贈,也休要以為這是小老兒向兩位攬這一筆生意,而是小老兒向兩位相公索取的報酬之一。」

  宇內二書生一聽之下,雙雙為之愕然。

  矮胖老兒得意地接著說道:「兩位相公白白乘騎小老兒這兩匹千里名駒,我所索取的第一個條件,是白銀二萬兩,方才已經以兩字之價,一字萬金,折合乾淨,第二個條件,便是要清兩位相公,照料這兩匹名駒,直到南嶽之處。所以既非租賃,亦非贈與,兩位既不必謝,亦不必為之心不能安。」

  這幾句聽來滑稽梯突的話,一經說出,宇內二書生立即明白這矮老兒是有意而來,當然這有意而來,絕不是壞意,但是,奇怪的是宇內二書生的行止,為何都落在這矮胖老兒意料之中?而且自始至終這種沒有惡意的相戲,未嘗不是對宇內二書生一種難堪的揶揄。神州一丐道,宇內二書生,武林之中,無不敬之畏之,何曾遭此戲耍?

  紫蓋隱儒還沒有說話,北嶽秀士卻已收斂起笑容,沉聲說道:「既然尊駕不租不借,而是以條件相約束,如果在下不願受此約束,又當如何?」

  紫蓋隱儒也搶著說道:「尊駕大名,可否先行見告?」

  矮胖老兒聞言,仰起頭來,一陣呵呵大笑,笑聲歷久不絕,北嶽;秀士漸漸按捺不住,正得厲聲喝叱,忽然身後去路,有人遠遠地叫道:「白老兒,你這份怪脾氣,幾時才能改過來。」

  言猶未了,北嶽秀士霍的一個轉身,向身後去路看去,叫道:「是邋塌老道!」

  果然,只見迎面那條路上,來人勢如鷹隼,騰空起落,展袖翻飛,從二三十丈遠的路上,只稍一轉瞬之間,便已落身近前,北嶽秀土和神州丐道何止數次相聚,數次對敵,如今在北嶽生花谷内,盡釋前嫌之後,兩個人的瞭解,愈發的深了,但是,北嶽秀士何曾見過神州丐道這種全力飛騰的施展輕功?不用說,想是神州丐道此刻真是急了。

  神州丐道一經停下身形,紫蓋隱儒含著微笑,向他點點頭說道:「丐道友!我們正是要遍走中原,尋找於你,想不到今日邂逢此間,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功夫。」

  神州丐道掀著眉,苦笑了一下說道:「秀士休要心存忿怒,隱儒休要故作掩飾,待我道人為天山雙俠,稍作引介,以釋今日之誤會。」

  那矮胖老兒卻于此時依然笑聲呵呵,沖著神州丐道說道:「你這個邋遢的牛鼻子,來得可不湊巧哇,早來一刻,老頭子尚不致引起兩位相公動氣,遲來一刻,老頭子會領教了天山絕藝,也不空走此行,你不遲不早,好像成心掏准了時刻,叫人過不去呀!」

  神州丐道笑著罵道:「白老兒!秀士和穩儒,都已經修養到爐火純青,不會妄動無名,否則今天這一場拼鬥,豈不是師出無名?而完全是你老兒一手挑起來的麼?」

  北嶽秀士和紫蓋隱儒,此刻都站在一旁,心裡納悶:「丐道人的友人,幾曾聽過這樣一個矮胖老兒?而且沖著神州丐道和我們宇內二書生的友誼,也不應該如此專程前來挑釁啊!」

  這時候只聽到那矮胖老兒說道:「邋遢牛鼻子!你不要盡讓我老頭子幹受斥貶啊!武林之中,不是常有人說:不打不相識麼?沖著你牛鼻子一引見,消完了兩位相公的氣,我們該上路了。」

  神州丐道笑著罵道:「蹉跎大漠半輩子,還是這種老不修,今天若不臊臊你,往後你老兒在中原地帶,也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煩呢。」

  說著向北嶽秀土說道:「夫人極少走動江湖,不熟悉江湖上人物,是為實情,你秀士縱橫江湖如許歲月,難道對於大漠情形,竟毫無所知麼?」

  紫蓋隱儒對於這「夫人」兩個字,不由地引起一陣臉紅,但是,像神州丐道這種遊戲人間的武林怪人,要他正經面孔稱呼什麼才恰當呢?所以,當時臉上飛上一層紅暈之後,便又釋然地,對神州丐道笑道:「其實丐道友也有言之不確之處,冰如雖然近年來歸隱山林,但是早年也是闖蕩江湖,遨遊宇內,而且我二人正是來自邊塞,要越過大漠,才能到達中原,但是,極有可能是由於我二人當初疏於注意,以致對於這位……」

  紫蓋隱儒說到此處稍一停頓,那矮胖老兒立即笑呵呵地拱手說道:「不敢當!小老兒名喚金沙伯樂白完元。」

  神州丐道大笑說道:「是了!二位正是來自天山,應該經過金沙大漠,想是當年緣慳一面,而後二位又少回天山,所以才如此既不聞名,又不相識。」

  北嶽秀士微微笑道:「這次白老兄想是專程前來,只是在下尚有不明之處。……」

  神州丐道搖手止住北嶽秀士的說下去,笑著說道:「秀士!你我時間珍貴,先請你們賢伉儷各乘一騎,我道人和白老兒同乘一騎,邊行邊談,既釋心中之疑,又不誤了日程如何。」

  北嶽秀士和紫蓋隱儒點頭微微一笑,各自飄身上馬,那一黑一白兩匹神駒,竟然通曉人事,不等他們二人的催趕,早已放開四蹄,直向去路如飛馳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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