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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「我爹自是準時赴約了。」

  「是的!你爹不愧是名震江湖的戈總鏢頭,單身一人,帶著一柄劍,準時到了七道溝王爺廟。」

  「於是,鄭伯伯和我爹就比較了劍術,但不知勝負結果如何?」

  「沒有,一向我對人都說我和戈總鏢頭對拆了五十招,實際上,今天我對你說實情,我們沒有比劍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可以說是千里迢迢前來相會,為的就是較量雙方的劍術,為什麼又取消了呢?是有了變化嗎?」

  「有了變化。你爹和我見面後的幾句話,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。氣度、胸襟、修養、談吐,都是讓人折服的。他說,劍出鬼愁的大名他是久仰的,比劍,他的輸面占多,萬一在劍下受傷或至死,這十斤燒刀子,就沒有辦法喝,先喝酒吧!即令有一方先喝醉了,酒醒了還可以再比劍的。你爹最後笑嘻嘻地告訴我,他的酒量比劍術似乎要略勝一籌。」

  「你們就先喝那十斤燒刀子。」

  「你爹說話坦誠自然,一點也看不出是他謙虛,於是我們一對一杯,兩人盤坐在王爺廟前,喝著真正的燒刀子二鍋頭,我從老嶺專程帶去的。」

  「誰先醉了呢?」

  「誰也沒有醉,十斤燒刀子喝下去,你爹頭上發濕如洗,顯然他是和我一樣,喝酒根本沒有品到酒的味道,一杯一杯倒進喉嚨裡,運用功力把酒變成了汗。」

  「呀!這真是從沒有聽過的奇談。」

  「凡是千杯不醉的人,大體上說來,不是從頭上出汗,就是從腳下出汗,有的人是天賦異稟,有的人則是運用自己的功力。十斤燒刀子沒有分出高下,劍術上卻分出了高低。」

  「終於你們作了五百招的拼鬥?」

  「沒有,這是你想不到的。」

  「可是,鄭伯伯!你說已經在劍術上分了高低。」

  「就在我們一杯一杯對飲的時候,從不遠的地方來了一個人,赤腳草鞋,大袖和服,臉色發青,沒有一點表情。左手提著一柄倭刀,那樣子我永遠忘不了,踢拖踢拖草鞋走到我身旁不遠,突然,一拔刀,唰地一聲,刀鞘甩開老遠,雙手握刀,對著你爹吼叫著,他要你爹拿出珍珠坎肩,看樣子他已經盯了很久的梢,等我們喝完了十斤燒刀子的良好機會。」

  戈易靈本來聽得十分用心,此刻他越發地全神貫注,只輕輕地插嘴問了一句:「是個倭人嗎?」

  「是倭人。等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,我才知道他是東瀛有名的劍道高手,名字叫多喜龜太郎。龜太郎近幾年在白山黑水一帶,很有一點名氣,有不少江湖上的高手,都栽在他的倭刀之下。」

  「這次他有備而來的。」

  「可不是嗎!在這種情況之下,我不會讓你爹出手的,第一,會讓人懷疑我鄭天壽輸不起,埋伏了殺手。第二,說實在七道溝還算是我劍出鬼愁的勢力範圍之內,有人來耍威風,傳出去了我丟不起這個人。於是,我拔劍了。」

  「龜太郎是很厲害嗎?」

  「出刀快,殺法狠,而且落刀沉,我和他交手不到五十招,就感覺到自己恐怕不是對手。劍出鬼愁一世英名,毀在一個倭人手裡,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窩囊,雖然當時我還沒有露出敗象,我自己知道再有五十招,我一定落敗。這時候,你爹突然大喝一聲:『雙方住手』。」

  「我爹這樣半途加入合適嗎?」

  「你爹說,珍珠坎肩在他身上,找錯了人豈不可笑,就這樣你爹輕易地就把這場拼鬥接了過去。龜太郎的刀法殺得十分勇猛,但是,你爹只是閃躲,長劍並沒有出手,驀地只見他閃過龜太郎的上段殺去迎面一刀,他彈身一躍,人從龜太郎頭上掠過,就在這個瞬間,寒光一閃,龜太郎頭上的髻,落在地上。」

  「啊!」

  「這是劍術中的上等擊技,伺機一擊,旋乾轉坤,不過你爹存心厚道,讓劍鋒略高一絲,以髻代替了頭顱。」

  「鄭伯伯!那個龜太郎呢?」

  「在這種情形之下,倭人只有切腹自殺一途。他沒有,他居然說了一句我們中國江湖場面上的話,說『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』。而且,他還說,他付出的一分代價,要十倍還本。」

  「鄭伯伯!你還記得龜太郎當時的年齡嗎?」

  「練武的人不容易看出實際年齡,但是,人的年齡在手和脖子上是掩藏不住的,我看他當時也應該在五十出頭,或者在六十以下。」

  「五十出頭,六十以下。」戈易靈喃喃地在念著:「擱到現在,應該是七八十了。」

  「老賢侄!你不問你爹和我比賽的結果嗎?」

  「你們沒有比出結果啊!」

  「你錯了!輸家是我。」

  戈易靈瞪大眼睛望著鄭天壽。

  鄭天壽笑了笑說道:「老侄台!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,無論是飲酒和劍術我都輸給了你爹,我是心說誠服地認輸,如果不是你爹,龜太郎的倭刀,不一定會斬在我什麼地方。」

  「鄭伯伯!對不起,我要多嘴問一聲,當時你輸給我爹的是什麼呢?」

  「一句話的承諾。」

  「我不懂。」

  「你爹見我誠心認輸,他就像今天你一樣,用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我,良久,良久,他才說,如果我是真心自認輸了這場比賽,他只需要我說出一句承諾,就代表他贏到的一切。」

  「什麼承諾?」

  「是萬萬想不到的,是萬萬想不到的。」

  鄭天壽連說了兩句「萬萬想不到的」,那臉上的神情,彷佛又回到了當年的現場,驚訝、意外,而又有幾分愧然。

  戈易靈輕輕地問道:「是我爹提出了不合道理的要求嗎?」

  鄭天壽回過神來笑了一笑說道:「你休要亂猜,你爹如果是位不講道理的人,到今天我還會懷念他嗎?他請我放棄胡匪生涯,離開江湖是非,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,求一個心安理得的下半生。」

  「鄭伯伯!你答應沒有呢?」

  「這是令人無法答應的,我根本沒有辦法一甩手一走了之。這大概是做錯事的人一種慣用的藉口,事實上也是如此,一旦失足之後,再想回頭,談何容易喲!」

  「於是,鄭伯伯你拒絕了我爹的要求。」

  「江湖客講究的是大丈夫說話,如白染皂,我有承諾在先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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