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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「奚文兄!這一點我要說明……」

  「大哥!你讓我先說完。第二、我不隱瞞自己的過去,我住的是一處漁村,開始他們並不接納我這樣的外鄉客,後來,他們把我當作是當地人一樣的看待,只有一個原因,我真誠,他們盤我的底,我是全盤照端。我發覺,只要出自至誠,沒有人會在意我的過去,因為他們要的是我的現在。如果有人由於我的過去而歧視我,他得不到呼應,孤單的是他,而不是我。」

  駝子坐在一旁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
  「錢駝子!你笑的什麼?」

  「我笑你像三家村的老冬烘。別忘了,人家鄭大哥千里迢迢,單單挑中我們兩個人,邀請前來助陣的,不是請你來訓人的。」

  「我沒有訓人,我是說我自己。」

  鄭無涯站起來拱拱手說道:「奚文兄十年不見,果然高明,一言驚醒夢中人。我輩做人,難能盡如人意,但求無愧我心,撇開了這一點得失之心,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?」

  錢駝子笑嘻嘻地說道:「話雖然是這麼說,人總歸是人,你在此地做了十年的大善人,一朝揭開你原本是個胡匪,這對自己、對地方,都是一件難以適應的事。」

  「我可離開太原。我敢說,有朝一日我離開了太原,太原府的人,懷念我的人,比咒駡我的人要多。」

  錢駝子大笑而起:「好了!這一點心頭障礙去掉以後,剩下的問題就好辦了。大哥!金在鑫做了你兩年的女婿,他究竟是什麼來路,你一點也不曉得?」

  史金剛插嘴說道:「駝爺!他偽裝得很好。」

  「雖然他裝得很好,畢竟還是我們粗心。」鄭無涯感慨萬千地。「原以為遠離關外,過了八年平靜的日了,一切江湖上私纏,都已經遠離我而去。這時候金在鑫出現了,無論人品、談吐,都是讓人欣賞的,最重要的他不是江湖中人,結果,唉……」

  錢駝子笑道:「又來了是不是!過去的事,後悔無益。明天金在鑫在酒席筵前,出你老丈人的醜,你已經豁開了,剩下來的就是他要動手搶東西。」

  史金剛沉重的道:「駝爺!他們那邊來了不少古怪的人。」

  「什麼樣的怪人,我們往日沒有遇見過?再說,老季和我,在旁人眼裡,何嘗不是古怪十分的人。」

  鄭無涯搖搖頭說道:「按說,一本劍招圖解,一件珍珠坎肩,算不了什麼。萬里長城今猶在,不見當年秦始皇,實在不必為了這些身外之物煩惱沾身。」

  鄭無涯頓了一下接道:「只是……唉!金在鑫用的方法和手段,叫人難以忍受。俗話說得好,『殺人可恕,情理難容』。」

  「我以為還有一點,你那本圖解是真正的禍根,一日流落到像他這種人手裡,後果是可以想見的,何況,金在鑫恐怕還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。」

  「奚文兄!如果不是這點,我真可以讓開他算了。因為我永遠不會忘記,當年我和戈平戈之間的諾言。」

  錢駝子笑著說道:「戈總鏢頭如果在此地,他也會這麼做的。」

  季奚文忽然說道:「大哥!你為什麼不請戈平戈來助一臂之力?」

  「一直沒有音訊……」

  鄭無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,季奚文突然臉色一變,厲聲叱喝問道:「什麼人在外面鬼鬼祟祟?」

  錢駝子幾乎與這聲叱喝同時而起,只見他從椅子一彈而起,單掌一推,窗戶被震開,人就如同一溜黑煙,越窗而出。

  季奚文拉開房門,剛一走到外面,立定腳步叫道:「老史!你掌燈來!」

  史金剛掌燈來門外,看見地上有一灘鮮血。

  季奚文和鄭無涯都在燈光下怔住了。

  「來的不只一個人。」

  「而且還不是一路的。」

  「是誰呢?」

  一個無法解釋的答案。

  簷瓦一響,錢駝飄落而下,季奚文搶先問道:「駝子!有收穫嗎?」

  錢駝子搖頭,他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跡,慣常臉上那份笑容沒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的表情。

  「不過,我看到的是兩個不同的人。」

  「果然是兩個!」

  「一個從前進花廳之外,準備了一匹馬,飄身上馬,我追趕不上。另外一個了得,我撲上屋脊,他還回頭看了我一眼,相跑也不過十來步,就這樣,我追丟了。」

  在場的人,包括史金剛在內,臉色都變了。錢駝子昔日有一個外號叫做萬里飛駝,那是說明錢駝子的輕功出眾,腳程非凡。如今相距如此之近的情形下,竟然追丟了對方,這說明什麼呢?不是說明錢駝子的功力不夠,而是說明對方太強。

  鄭無涯強打著哈哈說道:「任憑他們是何等高人,我們接下來就是,只是拖累了二位千里迢迢跑到太原來,承擔這分危險,對於這件事,我是歉疚難安的。」

  錢駝子又恢復了笑容,點點頭說道:「鄭大哥!你不必說這些話,一則你我交情夠,兩脅插刀,絕不皺眉。再則我駝子絕不是怕事畏懼,而是我在想,金在鑫是何許人,他為什麼能邀請到這些能人?」

  「不見得是金在鑫邀請的。」季奚文突然肯定地冒出一句。

  「老季!你是說……」

  「我是說,今宵來人能在駝子緊追之下脫身,這份功力自屬高人,但是,並不見得就是我們的敵人。」

  「我不懂。」

  「你會懂的!駝子!今天晚上有兩個人來到了鄭家莊,其中一個功力較差的,是金在鑫派來的,在偷窺之餘,想要弄鬼,卻被另一個功力高的制住,受傷流血,這時候被我們發覺了。」

  「這樣的解釋勉強合理。」

  「有一點奚文兄沒有說明。」鄭無涯接著說道:「既然不是我們的敵人,而且暗中拔刀相助,分明是我們的朋友,我們有這樣的朋友嗎?」

  大家都默然了。昔日的夥伴,多已飄零四散,而且大都已年華逝去,垂垂暮年,恐怕再也找不出這樣身手矯捷的人了。

  一分感傷,夾雜著一份沉重,使得四個人都說不出話來。就在這個時候,從外面沖進來一個人,一看到鄭無涯和客人站在門外,匆忙中收住腳步,滿臉惶然。

  「有什麼急事?」

  「回史爺的話,莊外來了十幾匹馬。」

  「哼!說下去。」

  「他們指名要會莊主。」

  史金剛一怔,他回頭望著鄭無涯。

  鄭無涯突然張臂仰頭哈哈大笑說道:「奚文兄!你說得對,放下屠刀立地成佛,但是有人逼著你不讓你放下屠刀,又豈奈他何?我鄭天壽做了十年的鄭無涯,我讓寶劍沉在水底十年,我做了十年的善事,今天有人還放不過我,我還能期待著什麼?」

  他說著話,當年的豪氣,又立即洋溢著全身,他擺擺手對季奚文和錢駝子說聲:「二位請!」大踏步走向前進花廳。這情形看在史金剛的眼裡,使他想起十年前,他的主人揮動著寶劍,吆喝著「哥兒們!上呀!」這位忠心耿耿的漢子,是個胸無點墨的人,此刻,他真正的迷惘了,「善」與「惡」究竟應該怎麼區分?又應該如何選擇?

  情況不容許他想這些,老實說他也想不透這個問題,他只曉得找出主人的劍,又要去聞那久已沒有聞到的血腥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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