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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「說說看。」

  「你可以獲得你的一切,包括我的性命,只請你放回環翠和小弟。」

  「不成!鄭天壽!你知道江湖有一句話,斬草不除根,春風吹又生。我不能犯這個忌諱。」

  鄭無涯悽楚地說道:「金在鑫!無論如何,我們總算是翁婿,小弟總算是你的內弟。就以江湖規矩來說,你也不能如此不留餘地。」

  金在鑫嘿嘿地笑了一笑。

  「鄭天壽!你老了,你已經沒有當年劍出鬼愁的豪氣了。做為一個江湖人,頭掉了碗口大的疤,低聲下氣,以情動人,那不是江湖人的行徑。」

  鄭無涯點點頭,臉上的神情變得悲憤。

  「你說得不錯,我是個江湖人,低聲下氣的求人,是有些離譜,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,我沒有老,現在我就要讓你證實,我沒有老。」

  他說著話,緩緩地站起身來,就在這一剎那間,劍出鬼愁鄭天壽的豪氣,又代替了隱居十年的鄭無涯。

  金在鑫挪開椅子,不覺後退一步說道:「鄭天壽你又要犯錯誤了。」

  「方才我說過,這一輩子我犯過太多錯誤,多一次沒有什麼了不起。」

  「這次不同,只要你一出手,你的老命就算死定了,環翠和小弟的兩條命也死定了。你估計可能錯這樣一次?」

  鄭無涯笑了一笑。

  「金在鑫!你還是太嫩,一個不是計畫中的行動,你就破綻百出,就憑你那一句話,足以說明,環翠和小弟不在你手裡。因為像你這種卑劣無恥的小人,如果環翠和小弟真的被你挾持,你的囂張,何止千百倍。你請吧!你已經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跟我談條件了。」

  金在鑫滿臉通紅,眼光裡迸射著殺氣。

  鄭無涯沉著臉色說道:「金在鑫!拿方才你說的話轉贈給你,你又要犯錯誤了,除非你一舉手,就可以將我立斃當場,否則,無論你是什麼身份,我要趕你離開鄭家莊。」

  金在鑫冷笑道:「入贅是手段,我要瞭解鄭家莊底細,沒有比掛上女婿的名義更方便,再說,只要我能等,我可以順理成章獲得一切。現在,前半段的事我已經做好了,後半段我無法再等。你少拿逆倫犯上這一類的話來壓制我。舉手之間,我只知道你是當年縱橫關外的劍出鬼愁的鄭天壽。你說你沒有老,接上這一招試試!」

  右手一揚,並掌如刀,從上而下,削擊鄭無涯的左肩。

  同時,左腳忽地一墊,飛腳踢出。

  書房裡面,不過數尺方圓,不容得從容閃讓,鄭無涯也沒有打算閃讓。左手曲肘一格,右掌平胸推出,當時只聽啪隆一震,金在鑫右手關節斷折,右胸挨了一掌,腳下樁步浮動,接連退了兩三步,撞上身後的書架,吐出一口鮮血,臉色立刻變得焦黃。

  鄭無涯指著他說道:「雖然你說入贅只是手段,我可不能像你那樣沒有人性,出手之際,存有翁婿之情,否則,你的小命就要送在這裡。不過,方才我的話已經說出了口,鄭家莊從這一掌之後,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。」

  金在鑫擦去嘴角的血跡,眼睛盯著鄭無涯半晌,他走出了書房。

  鄭無涯站在那裡一直沒有移動,他用心地聽到腳步聲去遠了,身子一軟,倒在太師椅子上。

  金在鑫走的時候,沒有注意到鄭無涯的右腿,沒有看到在長袍罩蓋之下,已經有血滲透了褲腳,流到地上來。如果他注意看到了,相信他不會走得那麼俐落。

  鄭無涯坐在那裡已經不能動彈,伸手挽住書架側背一根繩子,扯了幾下,人就軟癱在太師椅上。

  頃時,史金剛沖進來,鄭無涯伸手指著書架後面說道:「藥箱。」

  史金剛推開書架,有一個小暗門,打開裡面放著兩個鐵箱。他拿出右邊的一個,打開來取出翠玉綠的瓷瓶,傾出三粒黑色梧桐子大小的藥丸,以最快的手法,送進鄭無涯口中,再取出一個小的白瓷瓶,蹲下身來,從自己腿上拔出攘子,劃破鄭無涯的褲腳,只見膝蓋之下,有一道長達四寸的傷口,流著一絲帶黑色的血水,史金剛將攘子在鄭無涯的傷口劃了一個十字,血大量地流出來,然後,他用右手捏住傷口上沿,將那瓶白色藥末,傾倒上去,再從自己身上扯下布條,將傷口包紮妥當。

  他這裡處理完畢,鄭無涯才能開口說話。

  「我沒有想到,他會在鞋頭上裝毒刀,我以為挨他一腳沒有什麼關係。唉!」

  史金剛沒有答話,只是飛快地收拾地上血跡。

  「金剛!我沒有料到他是為著那本劍招圖解和珍珠坎肩而來的。」

  「那有什麼分別,反正都是沒安好心眼來的。」

  「不同的,金剛!完全不同的。如果他只是為財產而來的,那有什麼關係,一個貪財的小人,還有什麼值得我們注意的呢?如今他不僅是為了財產,而且挑明他是為了那本劍招圖解和珍珠坎肩,顯然是有深遠的計畫,決不是金在鑫一個人所能做到的。」

  「莊主!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。」

  「金剛!你錯了!我們離開白山黑水,是接受戈平戈總鏢頭的一句承諾,我們來到太原,行善好施,也是為了實現戈平的一項證言:『做人只要能猛回頭,就是再生』。我們並不是為了害怕。」

  「莊主!我是憨直的人,我不明白莊主的意思。」

  「十年建立起來的一份信念,就這樣輕易地從我心裡毀掉,這是何等可惜的事,我是不甘心的。」

  「沒法子,人家找上咱們頭上,躲不是最好的辦法,莊主!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,咱們要躲要讓,別人也不會放手的。」

  鄭無涯默然了,他的心裡此刻是充滿哀傷,他記得白天在酒席筵前所寫的「老天有眼」四個字,現在他開始動搖,開始懷疑:「老天真的有眼嗎?為什麼要逼著一個人不能放下殺人的屠刀?」

  但是,十年的反省和贖過,鄭無涯絕不是當年的鄭天壽,自責的心情,在一陣急憤之後,又自升高了。他想到十年前他揮劍殺人的時候,難道沒有冤屈的嗎?十年贖過是否就能贖盡當年的過失呢?

  鄭無涯長歎了一口氣,喃喃自語:「看來還是老天有眼,做人犯一次過失,要償付十次的代價,我是應該的。」

  史金剛不解地叫道:「莊主!我們不能束手待……」

  鄭無涯擺手攔住不讓他說下去,面色十分平靜地說道:「讓他們來吧!一本劍招圖解算得什麼?珍珠坎肩更不必談了,誰是千年的物主?」

  「莊主!那本劍招圖解你說過,極盡擊劍的奧妙,莊主苦練多年,不過才得其中的一二,如果讓這種人得去,十年之後,為害的恐怕不止是武林與江湖。」

  「放心!金剛!多行不義還有什麼好下場?到時候自然有人收拾他,我不是說過嗎?老天有眼,報應迴圈。」

  「可是莊主!還有小主人……」

  鄭無涯渾身一震,老年得子,親生骨肉,除非是鐵石心腸,不能無動於衷的。他歎了一口氣,眼角有一些濕潤,沉滯地說了一句:「兒死不死!命也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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