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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要解答這個疑問,只有一個地方一個人,他就是鄭家莊鄭無涯鄭大善人。

  在太原,鄭家莊是無人不曉的。

  鄭家莊實際上講來,只是一個較大的大宅院,前後分成三進。第一進是兩間並列的大花廳,夏天是屯儲著白麵大米,在太原有任何人三餐不繼的困難時刻,都可以到鄭家莊大花廳裡來,領一缸白麵與兩升大米。鄭家老主人鄭無涯特別關照,對於前來領米麵的人,要給與應有的尊重,不要讓別人感覺到是「嗟來之食」。就憑這一點,鄭無涯是個真善人,而不是那些沽名釣譽,假冒偽善的人。到了冬天,這兩間大花廳便改成流水席的大餐廳,人家冬天施粥,鄭家施飯,青菜豆腐火鍋,管吃管飽。至於平日的修橋鋪路,齋僧佈道,更是不在話下。

  鄭無涯善名遠播,可就有一點,鄭無涯沒有兒子,只有一個女兒,出落得貌美如花。

  就在她十八歲那年,招贅了一門女婿在家,希望將來也有個半子之靠,這個女婿就是金在鑫。

  儘管鄭無涯行善好施,受到大家的尊敬,但是,流言仍然不斷地侵襲著他,在許多流言之中,最使鄭無涯困擾的有兩個:

  第一種說法,鄭無涯大善人是偽善,如果他是真善人,為什麼沒有兒子?

  第二種說法,鄭無涯過去是黑水白山之間,有名的胡匪,殺人無數,後來怕沒有好下場,才改名隱姓,攜帶著大批的金銀珠寶,離開了東北,來到太原,行善做好事,原是為了贖罪。

  關於這兩種流言,鄭家沒有作過任何表示,夏天照舊送米麵,冬天依然施飯菜。天長日久,這種流言漸漸地被人淡忘了,只是有一點,太原府受過鄭大善人好處的人很多,而真正見過鄭無涯本人的,絕無僅有。

  一直到兩年前,鄭無涯在妻子的安排下,買了一個村姑為偏房,沒有料到,不久居然懷孕十月懷胎,瓜熟蒂落,居然是一個男孩兒,這是鄭家莊天大的喜事。

  鄭家莊大宴賓客,鄭無涯這一天露面了。大家看到的鄭無涯高大挺直,沒有一點蒼老,聲如洪鐘,周旋在賓客之間,他高興的時候,喜歡張開手臂,仰天縱聲大笑,那分豪放,是不同于常人的。

  這天鄭無涯在酒席宴前,用一張梅紅飛金的紙,揮毫寫了四個大字「老天有眼」。大家一看,心裡明白,這是鄭無涯對平日流言的總答覆。

  可是,鄭家莊的歡樂是短暫的,就在當天晚上,宴客的善後還沒有處理完畢,後進住宅傳來一個消息:「姨娘環翠和小少爺,也就是出生剛滿月的娃娃,鄭無涯的命根子,一起失蹤了。」

  這件事使鄭家莊幾乎整個翻了過來,鄭無涯立即交代鄭家莊總管史金剛傳話下來,不要提這件事,不要慌亂,不要尋找。

  史金剛人長得剽悍,人家順口就叫他賽金剛,他對鄭無涯的話,從來不打折扣的。他嚴厲地交代了鄭家每一個人之後,回到後院,停在一個緊閉的月亮門外,正待舉手敲門,就聽到裡面鄭無涯叫道:「是金剛嗎?進來吧!」

  史金剛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,穿過一個小院落,再推開格子門,裡面一盞明燈,照著一尊佛像,香煙嫋繞,鄭無涯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,人彷佛一下老得太多。

  鄭無涯無力地問了一句。

  「金剛!都交代了嗎?」

  史金剛點點頭:「莊主的話,交是交代了,不過總得派人去查一查,再說……」

  鄭無涯痛苦地擺擺手。

  史金剛突然朗聲說道:「莊主!我不曉得你有什麼打算,如果這件事不追個水落石出,往後的日子,恐怕……」

  「不要說下去!」鄭無涯跡近咆哮了。

  「是!莊主!」

  「對不起!金剛!我不應該對你那樣。」鄭無涯又回到了軟弱無助的神情。「既然你要追,你自己帶兩個老人,就近查查看。金剛!不濟事的,人家是早有計劃做這件事,只怪我們疏忽了,唉!這麼些年來,我們難免要疏忽的!」

  史金剛站在那裡神情激動,但是,他保持著冷靜,只說了幾句:「任憑他們是誰,這件事我們不能原諒,莊主!原諒我,我要追查到底。」

  「金剛!你去吧!順便替我把在鑫找來。」

  史金剛點點頭,但是他臨走之前問了一句:「要他到這裡來嗎?」

  「不!到我的書房。」

  鄭無涯踱到書房,金在鑫已經背著手在踱來踱去等候。

  他看到鄭無涯,輕輕地叫了聲:「爹!你找我有事。」

  鄭無涯點點頭,靠在太師椅子上,閉著眼睛說道:「在鑫!你坐下,咱們爺兒倆今天好好的談談。」

  金在鑫坐在對面,但是他緊閉著口,沒有說話,只是他那雙眼睛,卻是緊緊地盯住鄭無涯。

  鄭無涯接著問道:「在鑫!你到鄭家莊幾年了?」

  「已經快兩年了。」

  「好快!都已經兩年了,只可惜兩年的時光,你沒有講過一句真話。」

  金在鑫微微一震,沒有答話。

  鄭無涯仍然是閉著眼睛繼續說道:「我這一輩子做過許多錯事,把女兒嫁給你,也是錯事之一。我原以為日久天長,在彼此的情份上,使你有所改變,沒有想到,我太高估了你的良知,現在你可以說了,你開價吧!你要多少?」

  「一定要我說嗎?」

  「牌都攤出來了,還要隱瞞什麼呢?」

  「好!我以為時機還沒有到,既然你要現在說,也可以,我要全部。」

  「哦!要全部?金在鑫!我真的不懂,你為什麼要這麼做?其實你可以等,鄭家的財產,至少你可以得一半。不管你如何,總是我的女婿,我的財產還能留給誰?你為什麼不能等幾年,你看,我這把年紀,還有多少年好活?再說,一個年輕人,要那麼多錢有什麼好處?你看,我就是一個例子,如果我今天是個窮措大,你不會成為我的女婿,你我之間也不會形成這種局面。」

  「我是可以等,今天是你逼我說出來的。」

  「不是我逼你,是你逼我。」

  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

  「自從小弟出世以後,你的態度就變了。沒想到你居然得寸進尺,擄走了環翠和小弟。」

  金在鑫聞言突然站起來說道:「什麼?有人擄了姨娘和小弟?」

  「你不知道?還是裝佯?」

  「不要懷疑我,我用不著這麼做。」

  「真的不是你?如果是你,不要談條件,我是無條件的,只要你還人,鄭家莊一切都是你的。」

  金在鑫眼睛一轉,帶著一絲詭譎說道:「包括你珍藏的那本劍招圖解,還有那件珍珠串成的坎肩在內。」

  鄭無涯大驚,睜大了眼睛,凝視著金在鑫,半晌沒有說話。

  金在鑫慢條斯理地說道:「其實你改名字,遷位址,做善事,那都是沒有用的,鄭天壽永遠還是鄭天壽,殺人不眨眼的胡匪,永遠成不了彌勒佛。」

  鄭無涯搖搖頭說道:「我不是想改變過去,我只是想求得眼前和日後的心安,我不會成為彌勒佛,我可以成為一個正正當當的人。」

  「呸!什麼叫做正正當當的人?一旦刀頭舐血,永遠就洗不掉血腥。」

  「不跟你談這些,因為你和我當年一樣,欲和恨橫梗在心裡,一切的言語聽在耳裡都會變樣。我現在只有一個條件……」

  「你現在沒有資格談條件,你只有無條件的接受。」

  「不!不算條件,算我的一點請求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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