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絕柳鳴蟬 | 上頁 下頁
六一


  這兩人一攻一接,都是一瞬間的事,兩人都沒有來得及考慮下一個動作,只聽蓬地一聲,柳湘被姑娘震得下盤不穩,騰騰欲退,可是左手卻抓住了姑娘玉掌,既穩住自己的身形,又化去姑娘攻勢,降龍十八掌一招見效,初建奇功,大出柳湘意外。

  姑娘一掌震退柳湘,沒想到右手反被刁住,不由地玉臉一臊。立即上步欺身,左掌疾敲柳湘脈門,右手突出使勁猛翻,一招「金絲纏腕」反刁柳湘,腳下右腳疾起當胸,呼地一聲踢出一招「雞心腿」,姑娘三招齊發,任何一招擊中,柳湘都要痛遭挫敗。尤其「雞心腿」,姑娘踢得畢直,功夫顯見火候極深。只要柳湘挨著一下,最少要踢飛二十步開外。

  柳湘降龍十八掌一招奏效,心情大慰,姑娘三招攻來,柳湘沉著穩定,撒手、挫腰、蹬腿,一個倒縱五尺。落地拿樁,雙手略一揮動,就要再施展開降龍十八掌,還攻姑娘。

  忽然周圍一聲發喊,火光燭天,約莫有五六百人持刀拿槍,挽弓搭箭,把兩個人團團圍住。柳湘正自一怔,突然人叢裡有人厲聲發話罵道:「喪心賊!老莊主以禮接待於你,你竟暗下毒手,害死老莊主。這種喪心病狂,卑劣無恥的下流東西,今天不將你射成刺蝟,怎消明莊主地下之恨!」

  柳湘這才想起是明莊發現老莊主斃死之後,率眾來追,認定自己是殺害老莊主的兇手。一時有口難辨,悲慟無已,悵望著周圍那些人群,默然竟無一言以對。

  突然身後姑娘伸手將他一拉,說道:「你不辯白罪名,難道也不自衛性命?真的要人家把你射成刺蝟麼?」

  柳湘這才一驚,心裡不禁暗罵自己糊塗。

  「此時百口莫辯,不辯也罷!難道竟束手讓人射死,那不僅自己蒙冤九泉,全家血仇無報,連明老莊主的慘死之恨,也無泄期了……」

  正想著,那邊姑娘「嗆啷啷」長劍出鞘,嬌叱說道:「注意前面!」

  柳湘立即警覺到情況的嚴重,伸手一拍腰間,靈蛇軟劍應手出鞘。就在這時候,周圍一聲齊喊:「射呀!射死他好與我們老莊主報仇呀!」

  只聽得一陣弓弦響處,箭如雨至,直朝兩個人立身之處射來。柳湘立即靈蛇軟劍一揮,舞起劍幕千層,劍光閃閃,射來的箭都被劍風掃及,紛紛落地。柳湘在揮動軟劍的同時,抽空回頭一看姑娘穩立不動,長劍揮起萬道青光,十尺之外,箭墜滿地。柳湘不由地心裡愧意頓生,覺得姑娘的功力,確是要高出自己許多。如此一分神,斜刺裡嗖的一聲,左臂上中了一箭,柳湘痛得哎呀一聲,脫口而出。

  姑娘在背後頭都不回,說道:「此地不可久留,如果傷勢不重,隨我沖出去。」

  柳湘忍住痛,悶聲說道:「不妨事!」

  姑娘也不答話,右手反手一扯柳湘衣襟,嬌叱一聲:「隨我走!」

  但見姑娘劍光暴漲,呼呼之聲大作,饒是飛箭如雨,卻好像是雪飄火堆,未到近前,即飛墜於無形。如此衝開重圍,姑娘才放開左手,喝道:「快走前面,由我來斷後!」

  柳湘此時實在是無法逞強,左臂血流不止,痛如火炙,只好自顧忍痛墊步,向前緊奔。只聽得身後嬌叱連聲,接著是陣陣驚呼。柳湘連回頭一顧的豪氣都沒有,足下加緊向前疾沖。

  柳湘一口氣沖出五六裡,後面人聲俱杳,料定已無妨礙,剛一收勢停身,意志一松,人竟支援不住,委頓無力地坐倒地上。低頭一看左臂,羽箭仍穿在臂上,鮮血淋漓。整個左臂衣袖都染紅了。柳湘趕緊伸手捏住上臂,不讓流血過多,正苦於身上連普通刀創藥都沒有,不知道如何處置。忽然身後衣袂颯然,銀鈴一樣的聲音說道:「還不趕緊把箭拔掉,這裡有靈藥一包,外敷內服,止血生肌,益氣補元,不消幾個時辰,就會恢復原狀。」

  柳湘伸手接過靈藥,心裡對這位姑娘充滿了感激、奇怪、驚訝的情緒。抬頭看著那隔著薄紗的面容,看不出此刻她是喜悅、是諷刺、是同情、是譏笑……柳湘只覺這位身裁修長,白衣飄拂,行動怪異的姑娘,令人有可望而不可親的感覺,呆呆地坐在那裡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  姑娘突然輕輕地一笑,隔著薄紗說道:「看你那種受冤不叫屈的傻勁,多少我有點佩服你,贈一點靈藥算不得什麼稀奇。據你的口吻,你身負血仇,待你報復,只是像你這身功夫,連闖江湖都不夠,還談什麼報仇雪恨。趕快埋頭痛下苦功,才是要務。別要仇未報得,連帶自己一條命也賠在裡面,那才不值呢!」

  姑娘這一番話說來雖是頭頭是道,而且語句清脆悅耳,可是聽在柳湘耳裡,卻是無以忍受的難堪。把剛才那點由衷產生的好感,又沖淡得幾乎沒有一點存在。喪門眼一翻,正待問話,姑娘螓首微點,說道:「別發呆了!好好地治傷要緊。」

  這兩句話卻說得委婉無比,無限溫柔。柳湘又不覺一呆。姑娘雙肩微微一晃,像是平地一朵白雲,淩空而起,一閃眼之間,沒於茫茫黑夜之中。

  柳湘只叫得一聲:「姑娘!請留芳名。」

  四下寂靜如恒,只有回音飄蕩。柳湘坐在那裡呆呆地望著黑茫茫的空際,心裡也頓有一種茫茫不著邊際空蕩蕩的感覺。

  突然裡,一陣夜風吹來,左臂一陣刺痛,柳湘才想起左臂的箭傷,低頭看時,又看到手上握的一個小藥包,心裡不禁又是一陣茫然。

  左臂流血已止,一塊塊的淤血堆在創口,柳湘顧不得疼痛,咬牙一拔,拔出箭頭,跟著把那包靈藥敷上,撕了一塊衣襟紮好,再找到一條流水小溪,用手舀起一點水,服下藥末,坐在溪旁,眼望著漸泛魚肚白的東方,柳湘心裡萬緒千頭,重複地想著方才那位姑娘的一句話:「以你這身功夫,連闖江湖也難自保,還妄談報仇雪恨!」

  思慮良久,霍然起身,昂然自語,說道:「二十年我都忍受過了,何愁於這短短的數月。」

  意念一決,昂首踏步,向黎明前的田野走去!

  老梅樹街是靠近潛江的一個村鎮,鎮東不遠有一棵老梅樹,相傳已有數百年的壽命,是否屬實,無人得知。不過老梅樹街的名稱是由老梅樹而來,則是千真萬確的事實。

  老梅樹是生長在鎮東的一座小山腳下,這棵梅樹長得高大雖不及七尺,可是婀娜多姿,橫生枝葉。在夏季裡,綠葉濃蔭,密蓋方圓數丈,在冬季裡,臘梅盛開,黃辦白蕊,幽香數裡。

  老梅樹不是靠在路邊,所以這裡很少有人經過。只有在夏季炎獸,牧童躲到樹蔭下睡個午覺,再也沒有人會到這老梅樹下來了。

  這天,正是七月炎暑的晌午,晴空萬里無雲,從青草塥的方向,來了一位落魄的青年,一身質料不壞的衣裳,卻是骯髒破爛,還沾滿了血跡,而且神情也顯得困頓。來到這老梅樹的綠蔭下,疲倦地坐下地來,靠在老梅樹的枯根上,遙望著遠處一抹黛綠,心裡卻沉重地想道:「走了兩天,找不到一處足以安身歇腳的地方,天罡劍一日不練成,報仇則遙遙無期,將何以對泉下父母?柳湘啊!你空負堂堂七尺之軀,何以為人?」

  柳湘靠在樹下一陣嗟歎,兩日的跋涉,饑飽不一,又不敢走官衢大道,此時已是疲乏不堪,倦意叢生,便一個翻身。準備酣睡一覺以後,再作爾後行程打算!

  正當一個翻身之際,隔著樹蔭好像樹後還有屋宇,柳湘一時覺得如此荒郊,遠離官道,又是古樹之後,居然還有人家,這是誰會住在這僻靜的地方?一時好奇心起,撥開樹枝鑽進去一看,原來樹蔭後面還有一座破敗的廟宇。

  這座廟宇蓋得真是別致,三面都讓這棵老梅樹的橫枝遮掩住,在這綠葉濃蔭的夏季,遮掩得絲毫不見,難怪柳湘走到樹下部沒有發現。

  柳湘乘興走進破廟裡一看,年久失修,斷壁殘垣,到處都是蛛網密結,塵土厚封,人一走進其間,雖在炎熱如許的夏季,也有一絲寒森森的感覺。

  大殿上連神像都沒有了,地上殘放一些黴爛的紙牌,想是早年牧童在此遊樂時所遺,除了這幾張紙牌還給人有一點人氣的感覺,其他都像是陳年的古墓,鬼氣沉沉,陰風習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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