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絕柳鳴蟬 | 上頁 下頁 |
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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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老六這時候似乎才頓然覺醒,上前一步,伸出肥厚的手掌。一把抓住柳湘,低聲說道:「柳老闆!我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,說出來你可別見怪。常言道得好,三十六著走為上策。柳老闆!你走吧!只要你離開了這裡,青草塥的人我丁老六有辦法來對付。」 柳湘微微地冷哼一聲,沉吟了一會,說道:「洪士來是青草塥的一霸,如今慘遭橫死,只怕難得善罷干休。丁老闆一班之主,對全班生命財產,自應負起全責,柳湘一身在外,毀譽自不足論。我走是為上策,就此再見了。」 丁老六抓住柳湘的手,仍然沒有放鬆,輕輕地問道:「柳老闆肯為全班弟兄著想,丁老六終生感激,只是丁老六還有一句話要說,柳老闆三個月以前,加入丁家班之時,我就看出你柳老闆不是像我等江湖賣藝之流,而是一位落拓江湖的英雄,或者心中藏有隱衷,才隱身粉墨。丁老六也不敢多作請教,好在你我日後青山不改,柳老闆!後會有期!」 柳湘一聽丁老六指出自己是別有隱衷,才隱身粉墨,吊客眉一揚,眉宇之間,殺機頓現。俄頃才冷笑一聲,說道:「丁老闆真不愧是老江湖,柳湘領教了。但願你我後會有期!」 說聲:「再見!」倏地長身振臂,人像一頭大鳥,掠地騰空數丈,人影子在黑暗中一閃,瞬息不見。 丁老六眼看著柳湘臨去的身手,嚇得目瞪口呆,自己在江湖上跑碼頭二三十年了,何曾見過這等身手?原來知道他是一個落魄江湖的好漢,沒料到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,丁老六禁不住自我慚愧,闖蕩江湖二三十年,閱人多矣,今天算是走了眼,可是,丁老六也止不住心裡一陣奇怪:「柳湘以一個身懷絕技的好手,為什麼要隱身粉墨?」 望著那蒼茫的夜色,那早經逝去的人影,丁老六感到一陣茫然。 其實,感到奇怪與茫然的,何止是丁老六?方才一躍而逝的柳湘,此刻的心情,才是更感到奇怪和茫然呢! 柳湘振臂一躍之後,並沒有離去,人在半空中吸氣翻身,輕輕地落在一棵高達丈餘,濃蔭密蓋的大樹上,注視著現場的情形。 等了半晌,除了丁老六在大聲叱喝著,指使人在收拾戲臺上衣箱行頭之外,周圍竟有一種令人難堪的寂靜。躺在空場子中間的兩具屍首,洪士來和他的兒子,依然是一橫一豎的擺在那裡,夜風掀起死人的衣襟,像是一雙無主的孤魂。 柳湘不由地心裡起了疑懼,暗自想道:「洪士來是青草塥獨霸一方的名人,如今父子慘遭橫死,半晌竟沒有人來問信,這中間定有原故。」 柳湘想到這裡,突然渾身一陣寒栗。禁不住暗自罵道:「柳湘!柳湘!枉自恩師廿年的教道培育,連這點事理都分不清,還講什麼快意恩仇,仗劍武林?這洪士來的兒子與自己毫無相識,飛刀制命,事出無因。九刀未中,旋即被人重手法致死,這分明是受人脅迫,然後殺以滅口。洪士來可能與自己往事有關,故此被人暗施毒手。哎呀!尋訪五年,毫無珠絲馬跡,今天稍有線索可尋,又被人先下手滅跡。」 柳湘一陣自我艾怨,忽又心頭一震,暗想道:「洪士來一死,他還有家,我何不循著這條線索,追尋一趟。」 轉身對戲臺上一瞥,已經是人去台空,空地上仍舊是兩具屍首,沒有人理會。柳湘正待擰身撲下,轉而一念:「青草塥對此事至今無人聞問,只怕不是好兆頭,而是暗中另有行動,此地不容多留,早走為妙。」 柳湘心動形移,從樹蔭裡單手一吊,彈然而出,遠落樹底兩丈,稍一認定方向,提氣點足一躍,蜻蜓點水,飛燕掠波,向青草塥市鎮奔去。 一路疾行不到數十丈遠,忽然看見來路上人影晃動,人聲嘈雜,直向戲臺方向奔去。柳湘心知有異,轉身一撲,遠離官塘大道,田野平疇間,正好有一幢樓房矗立,柳湘靠近牆根,不敢提功淩空上躍,當下一貼風火沿牆,施展「壁虎遊牆功」,遊揉而上。 柳湘剛一伏上牆頭,留神看去,突然間只聽得一陣鑼鳴,響澈這寂靜的夜空,金鑼聲中人聲發喊,火把齊明,人潮洶湧,一齊撲向戲臺,而且四周包圍。 柳湘心裡暗自歎道:「丁家班今晚之事,有口難辯。不知丁老六一行能否安然脫走,否則,只怕……」 正想到這裡,忽然腦後一絲勁風,破空有聲,嘶嘶作響直襲柳湘背後。 柳湘雖然眼看前面,耳神卻是聞聲辨警,當時心裡一驚,就從牆頭一個滾翻,落進院內。發暗器這人,顯然有心制柳湘于死命,柳湘剛才滾身下落,嘶嘶又是兩縷勁風卷至。 柳湘人在空中,急切間那能躲閃。突然一伸右掌,「嚓」地一聲,右掌插進土牆,直沒手腕。下落的身形,借勁停在空中,左手卻順勢一撈,兩枚暗器落進手中,右手使勁一送,嗖地一下身形平飛五尺,立即沉氣下墜,悄聲喝道:「何方朋友無故下此毒手,有膽的現身一見!」 柳湘發話出聲,眼神四下打量,那裡有半個人影?四周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。停了半晌,依然毫無動靜。柳湘一伸左掌,借微光一看,手掌裡赫然兩枚紫銅指套,心裡止不住一陣發毛,暗想道:「方才洪士來就是死於這一對指套之下,如今又來算計於我,而且轉瞬蹤跡不見,此人武功極為不弱,究竟何人?難道……」 剛一想到這裡,屋裡燈光倏然熄滅。柳湘心裡一動,擰身點足,淩空人起兩丈,落足屋頂,忽又一個翻身,腳步勾住屋簷,垂身一看,屋內燈光雖滅,室外微光卻能看得清清楚楚。柳湘不看則已,一看之下,幾乎驚呼出聲。趕忙一式「倒卷珠簾」,回到屋上,伏在瓦楞間,定了一會神,四下仍然是寂靜無聲。 柳湘這回飄身落地,先奔後進從廚房裡尋出火種,點亮燈火,掌燈到前進廳房。在未進廳房之前,柳湘稍一沉吟,將燈交與左手,右手抓空作勢,吐勁出掌,「嘩啦」一聲,兩扇鏤花板門,應手而倒,柳湘乘著門倒地之際,晃肩進步,穿身進入。 借著手中的燈光,柳湘這次比剛才看得更清楚,不由地汗毛發豎,掩目不忍細看,原來廳房裡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屍首,每個人都像是中了重手法,口鼻流血,死狀極慘,而且口鼻之間,紫血依然汨汨不止,分明死去不久。 柳湘頓時想到剛才自己伏身圍牆,突遭暗算之事。想是此人行兇滅門在先,暗算自己在後,只是柳湘奇怪,今晚一連串的人命,死法都是如同一轍,此人行兇目的為何?而且。以此人武功來看,不在自己之下,如何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遽下毒手? 柳湘廿歲出山,五年闖蕩江湖,曾經做過跑江湖賣解的二把手,幹過鏢行的夥計,當過跑碼頭的戲班子武生……他似乎喜歡幹這些到處為家穿江過湖的行當。可是,每等別人發覺他是一個武林行家,他便不辭而別。五年歲月如斯逝去,廿五歲的柳湘看過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,領略過多少人間冷暖辛酸,把他磨練成一個冷酷近乎無情的人,可是,像今天晚上這樣滿門慘死的慘狀,柳湘依然是滿心不忍,覺得此人心腸過毒,若是遇上自己,定要為死者報仇。想到這裡,柳湘不覺輕笑一聲,失聲自語,說道:「自己一身血債尚無法討清,那裡還有閒情去管別人的生死。」 放下檯燈,正待穿出廳房,離此充滿血腥之地,忽然聽到隔壁廂房裡傳來一陣輕微憲憲宰宰之聲,接著有人低低的一聲喘息。柳湘心裡一動,抬腿起身,一腳踹飛虛掩著的房門,閃身進去。剛一站穩身形,耳後物動風生,直襲腦門。柳湘挫腰前撲,右臂反掄「餓虎剪尾」,隨著眼神一掃,撲迎過去,覷得近處,右手箕張,一把抓住襲來的一枝拐杖,隨著勁貫右臂,一聲斷喝:「撒手!」 那根份量很沉的拐杖,竟輕易地被柳湘奪過手中。柳湘不由地「咦」了一聲,就在這同時,咕咚一聲響有人倒在地上。 柳湘先用拐杖封住面門,定神看去。只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婆婆倒在地上,嘴角流著紫血。喘息已經十分微弱,分明是受了重傷。 柳湘放下拐杖,走過去問道:「老婆婆你還能講話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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