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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華小玲忽然停下腳步說道:「小彬哥!今天此去,定然是會無好會、宴無好宴,你可有什麼主張嗎?」

  趙小彬說道:「我們所能推斷的,元人的爪牙,已經真正滲進了揚州分舵,而且恐怕也已經掌握住了揚州分舵。但是,我們不明了的,他們是明的掌握,還是暗的控制?揚州分舵幫眾的人心又是如何?在這些情況都還不明了的情形之下,我們所能做的,恐怕也只能見機行事。」

  華小玲問道:「還有嗎?」

  趙小彬搖頭說道:「我的意見只有這麼多。」

  華小玲說道:「你沒有我有。」

  她用手指著趙小彬的前胸:「不要輕易露身份。」

  「你說的是竹篙令?」

  「那是我們最後一張王牌,不是所想的那樣壞,就憑我是幫主的女兒這個身份,就足夠應付一切。小彬哥!揚州是我們的第一站,我們的目的是揭穿元人的陰謀,喚起排幫徒眾的向心,我們這頭一站可不能敗下陣來。」

  「小玲!關於這裡的事,我是一切對你唯命是從。」

  「你不會覺得委屈?」

  「小玲!站在這種地方,咫尺之間,也可能就是一場拚鬥,你還要說笑話?」

  「如果你覺得我有錯誤的時候,你要立即提醒我。」

  「那是當然。」

  「很好,我喜歡你這樣答覆。」

  「看!他們有人過來了。」

  從敞開的大門裡面,走出來兩個人,短裝十三粒緊密排扣,紮褲腳,系腰帶,渾身藏青,只有攔腰紮著深藍色的腰帶。

  趙小彬低聲問道:「排幫弟子嗎?」

  「照裝束看,沒有錯。」

  「空著一雙手,當然不是來打架的。」

  「要打架自然是在裡面,這裡是打架的地方嗎?」

  這兩個人年齡都在三十上下,來到華小玲面前不遠,雙手抱拳,單腿打幹,拳舉過頂,右手拇指內指,口稱:「奉舵把子之命,前來迎接華姑娘。」

  華小玲和趙小彬對看一眼之後,立即右前伸,欠身說道:「不敢當!二位少禮。華小玲在排幫還沒有排上輩份,當不起二位如此大禮。」

  兩人起立躬身說道:「舵把子說的,千年大樹從根起,萬里長江源頭來。華姑娘是幫主的幹金,敬華姑娘就是敬幫主。華姑娘請!」

  華小玲立即說道:「二位請引導。」

  一行來到大門口,分舵大門是排門,如今所有排門都卸了,裡面當中站著揚州分舵舵把子易中行,左右雁行列陣。易中行沒等到華小玲進大門,就抱拳說道:「迎接華姑娘。」

  華小玲回禮說道:「不敢。」

  「這位是……」

  「是我的未婚夫婿。」

  「恭喜!為何沒有通知分舵,我們應該送一份禮物,略表賀忱。」

  「謝了!時值非常,我們也就不敢驚動。」

  「今天難得機會,一面為兩位道賀,一面為兩位接風。請裡面坐。」

  揚州分舵是直接與幫眾接觸的階層,草莽氣息很重。尤其放木排的幫眾,常年在江面上討生活,粗獷豪放是一般的特性。因此,揚州分舵一切陳設,都談不上講究。但是從大廳轉到裡進花廳,情形一變,一切陳設,豪華考究,連來回端茶送水的人,都已經聞不到排幫的氣息了。

  茶几上擺了四碟乾果茶食,一碗蓋碗茶,已經聞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。

  易中行陪著坐定之後,先向華小玲請幫主的好。

  華小玲說道:「托天之福,我爹身體健康得很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「易舵主!……」

  「華姑娘!既然你華姑娘還沒有燒香領輩,這舵主二字我看就免了吧。排幫弟兄無大小……」

  「那麼我就遵命,易大哥!請問易大哥,揚州分舵一切都好嗎?」

  「好!上托幫主的威望,下靠弟兄們合心,揚州分舵一天比一天壯盛。當然,唯一讓我們感覺到不安的,是總舵遷到了洞庭,讓我們少了耳提面命的機會。」

  「易大哥的忠心才幹,讓人敬佩!」

  「華姑娘這次前來揚州,是專程有重要的事情,還是順道遊覽?」

  「談不上專程,倒是有一件事要向易大哥請教。」

  「請說,易中行洗耳恭聽。」

  「易大哥!元人曾經找過揚州分舵的麻煩嗎?」

  「麻煩談不上,不過他們曾經有人到揚州分舵來探聽過消息,瞭解瞭解我們的意願。」

  「啊!只是來瞭解嗎?」

  「真正說起來,瞭解都談不上。他們曾經派一個官來問我們,有沒有需要他們説明的地方。」

  「要幫助我們嗎?」

  「我告訴他們,排幫是一個靠木排討生活的幫會,都是一些粗人,憑力氣混飯吃,我們從來不跟官府打交道。」

  「他對你這樣的回答滿意嗎?」

  「我不曉得,他只是這麼隨意的問了一問,然後就走了,自此以後,就沒有別人再來過。」

  「這倒是很叫人意外的事。」

  「華姑娘!你聽到什麼消息嗎?」

  「只是一些傳言。」

  「傳言?關於揚州分舵的嗎?」

  「聽說揚州分舵跟元人走動得很勤。」

  「老幫主相信這個傳言嗎?」

  「他相信排幫的幫規和祖師爺的戒律。」

  「華姑娘這次來揚州,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嗎?」

  「不!我們主要還是來看看總舵的情形。」

  「華姑娘!你不問我也不打算說,說了會傷老幫主的心,那不是我們這些身為屬下的,所應該有的做法。」

  「易大哥!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

  「五爺變了!」

  「易大哥!你不是說護法堂前卜五爺吧!」

  「五爺一直是我們所尊敬的,總舵遷到君山,路途遙遠,我們也不便前去請領幫主的教誨,在揚州,我們一直都是請教五爺。」

  「五爺在排幫總舵,原是有這個地位的,易大哥這麼做,正是說明易大哥對排幫的忠心。」

  「但是五爺最近變了,他暴躁易怒、動輒打人,沒有人可以接近他,他也聽不進任何人的一句話。」

  「怎麼會這樣呢?」

  「有人說五爺是得了失心病,神智不清。」

  「揚州常常有人得這種怪病嗎?」

  易中行頓了一下,華小玲接著說道:「易大哥!揚州是大地方,應該有名醫。」

  「揚州名醫指下活人湯萬方,五兩銀子出診的車馬費,可是被五爺轟出來了。」

  「這麼說五爺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了。」

  「華姑娘,我可不敢這樣說。」

  「易大哥!方才我說過,這次我來到揚州,主要的用意是來看看總舵的情形,易大哥可否陪我們走一趟?」

  「當然,我是義不容辭的。」

  「現在可以走嗎?」

  「不忙。華姑娘和這位……」

  趙小彬連忙說道:「我姓趙,我叫趙小彬。」

  易中行滿面堆笑說道:「二位不但難得蒞臨揚州,對分舵來說,更是一份光榮,今天中午我已經準備了盛大的家宴,讓揚州分舵徒眾,都能瞻仰到二位的風采,然後我陪二位一齊前往總舵。」

  華小玲微笑說道:「易大哥的盛情,我們自然不能推辭。」

  易中行笑道:「華姑娘如果不賞面子,我這分舵的人望就算完了。」

  華小玲忽然說道:「應該到後堂拜候大嫂。」

  易中行臉上頓時現出憂戚之色,嘆息著說道:「按理她是應該出來接待華姑娘,很不巧前兩天身患惡病,臥憩在床,這還要請華姑娘不要介意。」

  華小玲說道:「那真是不巧。易大哥!我知道揚州分舵日有千百宗事要你去親自處理,不必為了我們前來,耽擱了你的要事。」

  「華姑娘真是明人,那我就不奉陪,回頭家宴上,我要多敬華姑娘和小彬兄幾杯。」

  他說著話,站起身來,請華小玲和趙小彬到西邊廂房去休歇。

  西廂房的華麗又屬於另一種風格,一式紫檀木雕花的八仙椅,精工湘繡的椅披。房中間陳設著臥榻。榻當中矮腳茶几,供著佛手,清香幽幽。

  水磨青磚鋪砌的地,打磨得光可鑒人,腳步稍重便發出宛如銅罄的聲音。

  牆壁上掛著一幅「月湧大江流」的淡墨丹青,在這個房子裡非但沒有帶來雅致的氣氛,反而覺得格格不入,給人有一種不能適應的彆扭。

  暴發戶的人家,大抵說來都有這種情形。

  但是,排幫是有悠久歷史的,不應該是暴發戶。

  華小玲歎了一口氣說道:「太奢侈了,而且是一種膚淺的奢侈,這不是排幫原有的傳統啊!」

  趙小彬點頭說道:「小玲!你不說我也知道,我在君山見到老爺子的時候,一室之內,除了一榻一幾,真正是空徒四壁,他老人家過的是苦行僧的生活,要是與揚州分舵一比,包括易中行在內,他們都應慚愧死了!」

  華小玲沉痛地說道:「奢侈總是敗亡的前兆,你知道嗎?這就是揚州分舵所以變卦的根本原因。安逸、舒適;奢靡、享樂,自然就有人投其所好。唉!我真為排幫可惜。」

  趙小彬問道:「小玲!你已經看出來易中行真正的變卦了嗎?」

  華小玲黯然點點頭說道:「從一開始,他就沒有說過一句真話。」

  趙小彬沉吟了一會兒,說道:「果然如此,他虛與委蛇地與你周旋,那就不是好事,說不定眼前就是個陷阱。」

  華小玲說道:「這本是我們意料中的事,小彬哥!在一開始,我就說過,揚州分舵之行,宴無好宴,會無好會。」

  「你想必胸有成竹,早就有了應付之方。」

  「小彬哥!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?只要揚州分舵對排幫還能心存忠義,單靠易中行一個人,是不足為懼的。」

  「如果易中行是設置了陷阱,你我恐怕就不容易有機會去瞭解揚州分舵徒眾真正的心意了。」

  「不!目前有一個機會。」

  「目前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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