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珮金犀(115)_憶文

一一五

　　二人不眠不休，不飲不食，接連不斷的鬥兩天兩夜；到第三天傍晚時，二人已經感到精疲力盡，渾身內力不足，可是決鬥也進入了最高潮。

　　在最初兩晝夜中，慕道人一招攻去，無我大師使用另一招將他化解去，無我大師攻出一招，慕道人也使出一招解開，二人一來一往，總是勢均力敵，誰也占不到一絲便宜，也都不露出一點破綻。

　　到了第三天這時，一方面二人同時感到疲乏，內力不足。一方面也因為連鬥兩晝夜，二人暗中仔細注意，都已看清對方的招式，終於找出來一個破綻之處。

　　不過，雙方都還不動聲色，準備蓄勁養神，想找對方的破綻之處，一襲制勝。可是，二人卻不知道，自己也都露出破綻，在慕道人方面，以為這一下攻擊出手，無我大師必敗無疑，而無我大師卻也滿心自信，認為這一招出手，必可將慕道人，置於落敗地步。

　　更巧的是，二人的破綻，都在猛力出擊之際，才顯露出來。

　　轉瞬間，月亮又爬上了山頭，二人同時放慢了攻勢，暗中把全身的真力提起，貫注到臂上，準備拼力一擊，一舉致勝。

　　慕道人覷准無我大師，見他面色沉凝，似乎正要騰身而起，知道他又要發招攻擊，曉得這千鈞一髮的機會，實在難得，那敢再疏忽怠慢，腿上用勁，身形一長，雙臂夾著全身真力，直向無我大師撲去。

　　無我大師也正蓄好勁勢，一見慕道人搶先攻到，恰好自己也要出招攻擊，於是真力貫注臂上，飛也似的迎上前去，看准慕道人破綻之處全力攻下。

　　兩人雖然經過兩天兩夜不飲不食，不眠不休的拼鬥，已經精疲力竭，可是這時卻都拼出全身真力，孤注一擲，卻是威猛已極，聲勢淩厲無比。

　　這工夫，兩人立身之處，相隔約有八丈遠近，以二人的武功，又加上都是拼出全力，不需一瞬工夫，便已雙雙撲到，同是夾移山倒海的勁力，猛然攻上。

　　因為二人都以為穩操勝算，只想攻勢，未顧守勢，毫未留有餘地，這一迎面相擊，再無轉圜的地方。

　　而且，二人動作特別快，出手迅速，這一對面相撲，再也無法閃躲。等到二人雙雙騰起半空，相距不到兩丈遠近時，方發覺到自己的破綻和危險，可是二人的掌力已經同時籠罩到對方頭上。

　　這時，二人若是趕緊住手收勢，各自退回的話，雖然也會同被對方掌力震倒，但是尚無大礙，不致受到嚴重傷害。

　　可是，二人在情急之下，竟來不及收招，而且都心存疑慮，顧忌對方不知對方是否也會同自己一樣，收勢住手；在這關鍵性時刻，要是自己心存仁厚，臨危住手，及時收招，撤去勁力，但是對方一個居心險惡，趁勢仍然猛攻，那便決無生理，倒不如雙方便辦一黨最低落個兩敗俱傷，同歸於盡。

　　二人的心念同是一個想法，所以，雙雙仍往前猛攻，兩人同是又痛又涼，咬牙撐命，準備玉石俱焚。

　　驀地，一個念頭，電光般又閃過無我大師腦中，猛然像是聽到他師父圓寂時對他說話的聲音，響起在耳中：「無我徒兒！為師只有一句話，你要切記終生莫忘！佛說我不入地獄，誰入地獄，世上無眾生相，無我相！」

　　這個聲音，轟的在無我大師腦中響起，恍如一桶冰水，從他頭上澆下，心中陡然一震，好似清醒了許多。

　　一霎那工夫，兩人的掌力已經接觸上，慕道人雙掌劈出後，正準備挨無我大師一掌勁力，於是他雙眼一閉，隨意往地上飄落，自己也不打算再有活命。

　　就在他掌力臂出的同時，驀地覺得對方的掌力忽然銳減，勁道頓失，慕道人慌忙睜眼一看，發現無我大師竟含笑撤掌，而且已被他掌力劈中，正往後飛落。

　　慕道人又驚又愧，可是他的掌力已經劈中無我大師，再也無法收回，眼看無我大師已被震昏，倒在十來丈開外地上。

　　慕道人雙腳一點，飛縱到無我大師身旁，俯身察看，只見無我大師雙眼緊閉，面色蒼白，口角已經滲出血絲，鼻中呼吸，已現出微弱氣息，再一按脈息，更是一息微弱的搏動，顯然內傷很重。

　　慕道人這時，又愧疚，又悲痛，覺得自己太逞強了，強逼無我大師較量，才造成無我大師身受重傷。再看無我大師的樣子，知道是決無生還之理了，雖然無我大師自己仗著內功精深，以身內罡氣，封閉住血脈，未被震得七竅流血，當場身死，但是他的肝臟內腑，恐怕都已震裂，就是把他救醒過來，也只能活過半個時辰，而且，這段時間，所受的痛苦，更是難挨。

　　慕道人想了一下，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個兩寸來高的小玉瓶，拔開瓶塞，一手輕輕撥開無我大師的嘴巴，一手把瓶口對著無我大師喉嚨，倒進一些藥水。

　　然後，又集起純陽真氣，雙掌一陣急搓，轉眼之間，兩掌有如朱砂，不住的往外冒出熱氣，這才輕輕的往無我大師胸口揉下。

　　半晌，無我大師睜開眼睛，蘇醒過來。

　　慕道人兩眼含淚，向無我大師道：「大師……慕道人不但愧對大師，也無顏再見武林中人，只等大師圓寂，慕道人立刻捨身追隨，絕不敢再偷生於世！」

　　無我大師雖然自知不久于人世，可是看上去十分安詳，聽慕道人說完，搖了搖頭，微微笑道：「事已至此，施主不必自責，其實老衲乃是自甘承受這一掌的，否則，施主現在怕也不能動彈了。」

　　說著，面色轉顯紅潤，調勻氣息，又說道：「施主恐怕不明白老衲，何以臨時撤招收勢吧？」

　　慕道人茫然的搖了搖頭，凝望著無我大師。

　　無我大師面容一整，嚴肅而沉重的向慕道人說道：「老衲不是自誇，武林中人，一致認為施主和老衲，武林同屬天下第一，你我確可當之無愧。老衲早知施主心意，想和老衲較量一次武藝，以便分個高下，究竟誰是第一。出家人豈可重名利，而爭取塵世的虛榮，所以老衲不願意和施主見面，一較高下，處處躲避，遠離施主，以免見面後，雙方拼鬥起來，必然有所傷害。」

　　無我大師說著，抬起頭來，上半身便想坐起，慕道人連忙蹲下身子，用手扶著他的後背，讓無我大師倚靠在他懷裡。

　　無我大師喘了兩口氣，才繼續說道：「這次老衲現身和施主見面，也只是希望勸化施主，不要為了一時虛名，造成傷害，既傷天心，也損害本身。誰知一時不加檢點，竟然也動了嗔念，和施主交起手來，才有現在的下場。」

　　說到這裡，無我大師慘笑一下，又說道：「剛才老衲突然住手收招，乃是忽然記起先師在圓寂前的教訓；而且你我拼出全力，連鬥三日，始終不分軒輊，互相找不到破綻，直到今天晚上，我才看出施主有一處漏洞，便滿心以為可獲勝算，卻不知道自己的漏洞，也正被施主看出破綻。其實你我都是愚昧無知的人，竟為著世俗虛名，動了無名之火，不顧性命，不計生死，惡拼苦鬥三個晝夜，已達精疲力盡的時刻，尚不知退步相讓，硬要一拼到底，這豈不是愚蠢已極！」

　　「當老衲掌力發出，施主的掌風業已攻到，諒必施主也發覺到你我處境危險已極，若是老衲仍不住手，則你我二人定要同歸於盡，老衲轉念一想，你我二人的武功，都是由於多年勤修苦練，今天到此境界，確是不易，經過數十載的辛苦，未用於救助社會人群，卻為爭奪虛名而毀於一旦，未免可惜，再者，你我雖已號稱天下第一，但是彼此對手過招，竟還不免顯出破綻，如果老衲自甘罷手，讓施主生存在世，把你我對敵經過檢討一番，特別是我二人所有的破綻，更應想出防禦解除的辦法來，相信必可研悟出十全十美的招式出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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