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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天麟送至店門,即見子母梭與另兩名勁裝大漢,各控兩匹健馬,候在店外。

  藍天麗鳳一見子母梭等人,容顏頓現光彩,英姿勃勃,已失方才女兒之態。

  衛天麟看得心頭一凜,暗忖:看她一日之一夜之間,神態數變,時而柳眉帶煞,揮劍殺人,時而威風凜凜,令人不敢仰視,時而柔情似水,又顯得嬌美動人。

  他心裡問著自己,難道她真的是一個哀樂無定,喜怒無常的女人?

  這時,藍天麗鳳登鞍上馬,轉首一望呆立店前的麟弟弟,威風凜凜的巾幗英氣,頓時又變成了一絲幽怨。

  但想到不久即可與麟弟弟再見,也或許是永遠廝守在一處,芳心又不禁一暢。

  於是,身坐馬上,朗聲中含蘊著柔情,說:「弟弟保重,萬事小心,姊姊走了。」

  說著,目光似乎不敢再看天麟,手中馬鞭,迎空一揮,唰的一聲,擊在馬股上。

  一聲烈馬怒嘶,蹄聲如雨,直向鎮外馳去。

  宋大憨怪嗥一聲,抖韁直追,苓姑娘輕叱一聲,放馬疾馳。

  子母梭一雙電目,在天麟俊面上一閃,朗聲說:「衛小俠保重,暇時請來大荊山一遊。」

  說著,鞭聲響處,健馬如飛,率領兩名勁裝大漢,三馬電掣般,直向前面藍天麗鳳追去。

  天麟見子母梭目光淩厲,神色有異,知他對自己頗多猜疑,內心有些不服。因此,更堅定了去大荊山的決心。

  衛天麟望著子母梭的背影,爽然一笑,也朗聲說:「望李堂主一路平順,恕在下不遠送了,月內在下赴大荊山時,再與李堂主暢談吧。」

  子母梭馬上轉首,強自哈哈一笑,說:「李某謹代表三堂五壇弟兄,竭誠歡迎衛小俠登山……」

  子母梭的話聲未落,三匹健馬,已在鎮口消失,只留下滾滾上升的煙塵。

  衛天麟望著鎮口,不禁發出一聲冷笑,心說:莫說三堂五壇,就是三十堂五百壇,豈能嚇得住我衛天麟?

  心念間,遊目左右一望,心頭不禁一震,就在這一刻工夫,周圍竟站了不少行人。

  衛天麟冷冷一掃人眾,轉身向店中走去。

  他低頭默默地走著,心中頓時湧起一絲空虛悵然之感,在這一刹那,他覺得似乎丟掉了什麼,又似乎缺少了什麼,他只覺得寂寞、孤單。

  想想今後,心事如潮,顯得事多如麻,無從著手,他想,他該靜靜地休息一下了。

  於是,急步走向自己的房間,走至房門,輕輕一推。

  一絲淡淡幽香,輕輕飄入他的鼻孔。

  接著,是一聲幽怨輕微的柔喚聲:「天麟。」

  衛天麟心頭一震,抬頭一看,驚得幾乎叫出聲來。

  溫柔恬靜的高蘭娟,眼含淚水,面帶憂色,靜靜地坐在椅上,兩眼正望著自己。

  衛天麟將門掩好,坐在椅上,輕聲問:「高姑娘,你……」

  娟姑娘未待天麟說完,淚珠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滾下來。

  於是,伸出纖纖玉手一擺,阻止說:「我不姓高,我姓孫,我的生父,就是你的師父魔扇儒俠孫浪萍。」

  說著,微抬淚眼,望著天麟,又說:「天麟,你是我父親的徒弟,也就是我的師哥,我要你帶我去見父親,但媽媽堅決反對我來見你。」

  衛天麟聽了,不解地問:「為什麼?」

  蘭娟流著淚說:「媽恨透了父親,她說父親是最薄幸的人,她這一生不願再見父親,也不准我去見父親。」

  說著一頓,抬頭望著天麟,又問:「麟師哥,你是騰龍劍客衛伯伯的兒子?」

  衛天麟黯然點點頭。

  蘭娟輕輕一歎,說:「媽也恨衛伯伯。」

  天麟聽得心頭一震,急問:「這又是為什麼?」

  蘭娟搖搖頭,說:「我問過媽媽,她只是呆呆地流淚,一句話不說。」

  衛天麟沉默了。

  蘭娟也不說了。

  室內立即靜寂下來,兩人都有一份沉重的心事。

  衛天麟覺得對老一輩間的關係和愛情,知道得愈多,愈覺複雜,愈覺糊塗。

  他知道珊珠女俠深愛過父親,但珊珠女俠卻在東海神君的莊院中出現,蘭娟姑娘卻又是魔扇儒俠孫叔叔的愛女。

  孫叔叔與父親騰龍劍客,交稱莫逆,武林盡知,他雖不是我的師父,但我卻具備了他的一身武功。

  身上穿的,頭上戴的,手中拿的,無一不是孫叔叔昔年之物。

  一個觀念,閃電似的在天麟心頭掠過——贈我白綾綢包的異人,莫非就是魔扇儒俠孫叔叔?

  但想到洞中地上的字跡和留言的口氣,以及最後的署名,他又否定了他的想法。

  抬頭看看蘭娟,心中不禁一陣酸楚,覺得兩人有著同一命運,一對可憐人,一對沒有見過父親的人。

  因此,覺得兩人之間,近多了,也親密多了。

  他星目含淚,移步走至蘭娟面前,輕輕喚了聲「娟妹」。

  蘭娟哇的一聲,伏在天麟的身上哭了。

  「麟師哥,我需要看看父親,我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,但我又不願違背媽媽的意思離開她,媽實在太可憐了。」

  說著一頓,仰起淚痕斑斑的粉臉望著天麟,問:「麟師哥,我該怎麼辦?我該怎麼辦呀?」

  衛天麟輕輕撫著蘭娟的秀髮,戚然顫聲說:「娟妹,你自幼沒見過父親,我也從沒見過父親,但你仍在媽媽的身邊,而我,連媽媽也沒有了。」

  說著,星目中不禁落下兩行淚水。

  蘭娟驟然一驚,急聲問:「麟師哥,自我們在莊外分別後,你一直沒找到媽媽和衛伯伯?」

  天麟搖搖頭,黯然說:「這兩個年頭,我一直在紫蓋峰上苦學武功……」

  蘭娟的眼睛一亮,未待天麟說完,倏然由椅上立了起來,兩手握著天麟的手臂,興奮地問:「我父親就在紫蓋峰上?你一直與我父親住在一起?」

  天麟的心被感動了,他深知一個沒有見過父親的孩子,是多麼渴望看到他的父親,這滋味他曾親身體會過,一直到現在。

  他看了蘭娟興奮的神色,他實在不忍令她失望、傷心。

  他決心編個故事,他要讓她高興,他要讓她有一個美麗幸福的遠景。

  他要使這個溫柔恬靜的少女,不受一絲傷害,他要她的一切是完美的、快樂的。只要她需要,他都要奉獻給她。

  因為,她是父親好友的女兒,她與自己有同樣悲戚可憐的命運,他們要彼此慰藉,彼此相愛。

  他要尋找父親騰龍劍客,也要同時尋找魔扇儒俠孫叔叔。

  於是,他也興奮地對蘭娟說:「是的,我一直跟孫叔叔學藝,住在一起……」

  蘭娟姑娘忽然神色憂戚地緩聲問:「我父親是否與銀釵聖女住在一起?」

  衛天麟聽得全身一顫,大聲問:「你說什麼?」

  蘭娟被這突來的大聲反問,嚇了一跳,顫聲說:「麟師哥,你怎麼了,生氣了?」

  天麟忽覺失態,內心很是不安,但蘭娟如此一問,確使他非常震驚,在這一瞬間,他想到蒙頭老前輩可能就是魔扇懦俠孫浪萍。

  細想之下,他覺得一點也不錯。蒙頭老前輩自稱是父親騰龍劍客的好友,他對自己的家事和武功也瞭解得很清楚。

  蒙頭老前輩經常深夜跑進松林,偷偷去探望那個雍容脫俗,脾氣古怪的中年婦人——銀釵聖女。

  那夜,鐵掌震江南前來奪取西天魔琴時,銀釵聖女曾對雪梅姑娘說:「魔琴在一個薄幸負心人的身邊。」衛天麟愈想愈覺得蒙頭老前輩就是魔扇儒俠。

  但繼而一想,蒙頭老前輩怎會能用琴彈出媽媽唱的那首哀歌呢?

  並且,當他彈琴時,神態激動,眼含淚水,這又是為什麼?

  如此一想,他斷定蒙頭老前輩就是魔扇儒俠的信心,又動搖了。

  他心中顯得煩亂、焦急,毫無頭緒,但他卻不知,自己已將蘭娟姑娘的嬌軀,緊緊地摟在懷裡。

  蘭娟溫柔地偎依著,雖然她被天麟強有力的兩臂,箍得幾乎窒息,但她並漢有掙扎。

  她覺得天麟這樣做,就表示了他沒有生氣,他像她一樣地熱愛著。她是孤單的,除了媽媽,就是她自己,如今,她又找到了一個親人,父親的愛徒——衛天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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