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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驀地,一般強猛絕倫的力道由潭底沖起,將霎眼便要粉身碎骨的皇甫星擋了一擋。

  皇甫星駭然欲絕,猛地翻了一個筋斗,又是一股強猛的力道一托,隨即「叭噠」一聲,四平八穩地摔在積雪地面。

  這潭底無水,烏漆墨黑,伸手不見五指,皇甫星躺在寒冷刺骨的冰雪上面,周身骨節似已鬆散,略一掙動,即感痛楚難當。

  黑暗中,那桀桀怪笑又起,刺耳懾心,難聽之極,皇甫星雖然膽大,亦不禁毛骨悚然,渾身冒起雞皮疙瘩!

  良久之後,那怪笑之聲始歇,道:「人說狗急跳牆,嘿……此言不假,此言不假。」

  皇甫星聽出是人講話,不覺膽氣一壯,身子掙扎一下,無奈酸痛徹骨,只好耐住嚴寒,靜靜躺著不動,調理體內渙散的真氣。

  只聽那怪異的聲音又道:「老夫因寶受困,你這小子前來送命,也是為了寶貝麼?嘿嘿……」

  皇甫星暗暗想道:「此人語無倫次,莫非受困太久,神志錯亂了不成?」

  抬眼望去,漆黑之下,兩點亮晶晶的光芒閃動,藍光四射,看去不似人的眼睛。

  他骨痛欲折,歇了片刻,緩緩向一旁爬去,良久之後,身子挨近石壁,翻身坐起,須臾,天空又飄起鵝毛雪來。

  他掌傷初愈,經此一跌,人又虛弱不堪,勉強練了一陣內功,身上一暖,頓感心力疲憊沉沉睡去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忽感身子一虛,離地飛起,咽喉間一陣劇痛,耳畔又響起那恍若鬼哭的怪笑之聲。

  皇甫星駭然驚醒,睜目一望,霎時目頓口呆,心頭怦怦亂跳!

  原來天光已亮,但這深達七十丈的枯潭下,依舊陰霾密佈,霧氣沉沉,朦朧中,只見一個雙腿殘缺,赤身露體的怪人,五指如鉤,抓住自己的咽喉,嘻著一張油光閃亮的巨口,桀桀怪笑不已!

  皇甫星窒息欲絕,口不能言,四肢無力,眼看他笑了又笑,許久之後,始才獰聲問道:「小子,你剛死了老子?」

  皇甫星嘴巴張了一張,表示無法講話,那怪人狀甚得意,手中倏地一緊,皇甫星悶吭一聲,兩粒眼珠幾乎突出眶外!

  捱了一會,那怪人將手一松,桀桀笑道:「小子,你剛死了老子?」

  皇甫星心頭狂跳,待他五指一松,扭頭便往一旁飛爬,那怪人獰笑不絕,待他爬出丈許,翻身坐起之際,鬼爪似的左掌霍地一揚,向他憑虛抓去!

  這淩虛一抓好生厲害,皇甫星驚魂未定,忽覺身不由己,嗖的一聲,一頭躥到了怪人身前。

  那怪人手掌一翻,將皇甫星的腦袋按在地上,獰聲笑道:「老夫問你的話,小子是不是剛死了老子?」

  皇甫星恚怒之極,只是心有餘悸,不敢惡言相向,道:「先父死了多年。」

  那怪人怒聲道:「那末你是剛死了娘?」

  皇甫星一聽他咒到娘的頭上,立即忘了自身的安危,怒叱道:「放屁!」猛力一掙,無奈頂上仿佛壓著一座山頭,絲毫無法掙動。

  那怪人不怒反笑,道:「小子是個孝子。」語音微頓,扳過皇甫星的面孔凝注一眼,問道:「你臉色沉痛,睡夢時流淚,為了什麼?」

  皇甫星暗道:「我幹麼睡夢中流淚?」他心頭有氣,怒道:「世上盡是窮凶極惡之人,我勢孤力弱,不能為江湖除害,不能為武林造福,不睡著流淚,難道哈哈大笑不成?」

  那怪人一聽,倏地仰首望天,震聲狂笑起來。

  此人的內功好生雄厚,張口一笑,天上的雪花頓時狂飛亂舞,波翻浪轉,激蕩不休!

  皇甫星覺得他的手掌已松,立刻翻身坐起,但卻不敢退開,凝目望去,不禁嚇了一跳!

  只見那怪人雙腿已被齊根砍斷,右手上揚,被十餘道黑色繩索穿過重穴,縛在石壁之上,僅剩一條左臂能夠轉動,鬚髮糾結,長及地面,身無寸縷,白慘慘的皮膚上,生著一層黑茸茸的軟毛,一張面孔除了兩隻藍磷閃閃的眼睛,就只那油光閃亮的巨口,形狀醜惡怪異,無以復加!

  那怪人也自目光灼灼,在皇甫星臉上打轉,忽然嘎聲一笑,目中籃光一閃,道:「老夫明白了,小子是個未曾殺盡的好人!」

  皇甫星暗暗一哼,想道:「好人豈是殺得盡的!聽你這樣講話,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!」

  他心在想,未敢講出口,那怪人見他臉色不善,頓時一伸左手抓了過來,道:「小子!你敢是不服?」

  皇甫星有心閃避,不料他手法奇快,眼前一花,咽喉已被他一手卡住,不禁怒氣山湧,滿頭青筋暴露,心中暗暗咒道:「老匹夫!落到今日這個田地,也是皇天有眼,可惜姓白的……」

  那怪人倏地將手一松,厲聲道:「小子照直講,到這潭下幹什麼?」

  皇甫星伸手撫著頸項,冷冷道:「白君儀謀奪你的金劍,我受她挾制,到這裡來碰碰運氣。」

  那怪人未料他講出實話,怔了一怔,道:「白君儀?可是白嘯天的野種丫頭?」

  皇甫星受飽了惡氣,對眼前這怪人和白氏父女都有惡感,聞言之下,冷笑道:「白君儀是神旗幫主的女兒,是不是野種,我可不得而知。」

  那怪人聽他言中對白君儀含有惡意,不覺大為高興,道:「你的身手不弱,怎麼受那賤丫頭的挾制,想必言中有假?」

  皇甫星冷冷一哼,道:「你的武功很高,怎麼又落到這般地步,過這畜牲一樣的生活?」

  他頸上的指痕隱隱作痛,心頭有氣,故意挖那怪人的牆根,那怪人聽了,果然暴怒如狂,厲吼一聲,一把抓住他的頭髮,將他的臉孔按在雪下猛力揉擦,口中連聲狂叫道:「小子講什麼?小子講什麼……」

  皇甫星話一出口,心中頓感懊悔,無奈悔已不及,這時咬緊牙根忍受,一言不發,任其折磨自己。

  他生性剛烈,那日在辰州分堂,為道義所迫,忍受白君儀一頓淩辱,一掌打掉了三顆牙齒,這是他畢生難忘的屈辱,由那日起,他總感到心頭悶塞,有一股無法宣洩的厭恨,此時被怪人一頓折磨,身子雖然痛苦,心頭反而覺得舒暢得多。

  那怪人一頓揉擦,鬆手一看,皇甫星的臉皮已全被擦破,血漬殷殷,幾無完整之處,不由嘿嘿一笑,道:「小雜種,你再口出不遜,老夫將你的脖子扭斷!」

  這怪人本非善良之輩,加以受困已久,心頭怨氣難消,豈料皇甫星傷心人別有懷抱,有意要折磨自己,聞言之下,立即反唇相譏,朗聲道:「你好厲害啊!白嘯天砍了你的雙腿,你……」

  言猶未了,那怪人倏地雙眼暴睜,厲嘯一聲,隨手一攫,一把抓住了皇甫星的右腿,獰聲道:「小子,老夫教你一模一樣!」說罷之後,便待先將他的右腿拗下,但見他臉色漠然,無動於衷,又不禁怒極而笑道:「你年紀很輕,斷了腿可惜啊!」

  他出言挑激,只待惹起皇甫星的懼怕之心,立即就要動手,不料皇甫星漠然如故,冷冷地道:「你只管動手,我早已死過一次,但願你見了白嘯天后,也與現在一般神氣。」

  那怪人恨得鋼牙亂挫,道:「小雜種!老夫的雙腿斷在華元胥劍下……」

  皇甫星聞得「華元胥」三字,身軀猛地一震!

  那怪人的感覺敏銳之極,手腕一翻,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,將他提在眼前,沉聲道:「照直講,華元胥是你的什麼人?」

  他似是突然冷靜下來,聲音講得甚低,皇甫星早已將生死二字置諸度外,這時暗暗想道:「他剛才何等囂張,提起了爹的名字,也得肅靜下來。」

  但聽那怪人啞聲道:「是老夫最後加上一掌,才能送華元胥歸西,你再講,華元胥是你的什麼人?」

  皇甫星果然仇火大熾,道:「好啊!那是我的先父,你趕緊下手,留我在世,遲早取你的性命!」

  那怪人怔了一瞬,倏地將手一松,道:「哦!華元胥是被一群黑道高手圍攻而死,白嘯天就是其中之一,老夫斷腿在先,不知真相如何,你若想報仇,殺掉白嘯夭的野種丫頭好了。」

  皇甫星雙眉一聳,道:「白君儀年紀輕,她與此事何干?」

  那怪人環眼一瞪,道:「你殺了旁人,不殺那野種丫頭怎樣?」

  皇甫星暗忖:「此人對白嘯天銜恨刺骨,業已罪及後代了!」他心念一動,冷笑道:「先父斷了你的雙腿,你就不想在我身上報仇麼?」

  那怪人桀桀一笑,道:「華元胥已死,老夫不屑殺你,嘿嘿!老夫最恨是白老兒!」

  皇甫星淡淡道:「最後一句倒是真心話,咱們敵愾同仇,殺了白嘯天后,再來清算總帳。」

  那怪人雙眼翻了一翻,道:「文——」頓了一瞬,改口道:「你娘呢?她怎麼放心讓你獨自闖蕩江湖?」

  皇甫星冷冷說道:「她老人家傷心往事,不願再出江湖,我是偷偷逃出來的。」

  那怪人點頭道:「這就對了。」他想了一瞬,道:「你的老子長得很好看,你又黑又瘦,簡直不像他的兒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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