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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「老……和尚?」向陽君臉上現出了一片迷惘,「姑娘何以欲言又止!莫非對我這將死的人,還有所顧忌不成?」

  「唉——」雷金枝搖了搖頭,道,「那倒不是……向陽君……你雖有蓋世神威,卻沒有想到臨終會栽在一個空門老僧之手……這一切都是那個老和尚算計好的,包括你現在的『反潮』,現象在內。那和尚確是無所不知,你總算遇見了能制服你的厲害對頭!好了,你總算知道了一切,可以死了!」

  在她說這話時,眼睛裡早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傷感——那是因為自她第一眼看見向陽君開始,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……

  現在,當她的眼睛再次飄向他的時候,這種奇妙的感觸,又襲上了心頭——她確知,如果現在自己狠不下心向對方揮劍,那麼越遲出手越困難。

  她心裡想著,再次舉起了長劍!

  然而,在向陽君那種無懼卻遺憾的眼神之下,空中的長劍又停住了。

  她幾乎不敢再與對方那對眸子接觸:「你幹嘛這麼盯著我看?莫非你還想要知道些什麼?」

  向陽君道:「姑娘的話只說了一半,關於那個老和尚,他……又是誰?」

  雷金枝放下劍身,輕歎道:「你這個人真是死心眼兒,幹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?」

  向陽君冷笑道:「致我於死的殺身仇人,我焉能有所不知?這個老和尚想必……在武林中……是聲望卓著之人吧!」

  雷金枝點點頭道:「我乾脆告訴你吧,這個老和尚,就是達雲寺的靜虛上人——也就是四十年前名滿天下、人稱紅葉居士的任秋蟬老前輩!」

  向陽君聽後,著實吃了一驚,頹然歎息一聲道:「原來是他……這就難怪了!」

  「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?」

  「久仰之至——」

  說了這四個字,向陽君臉上興起了一片陰森,緩緩地道,「在過去,我風聞此老姓名,深具敬仰之心,卻沒有料想到他竟然會是一個乘人以危、陰謀陷人的老賊……可笑,他還是出家之人!說他是佛門的敗類,倒不過分……」

  雷金枝搖頭道:「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這麼刻毒地批評他,在我眼睛裡他是個不失仁慈俠義心的有道高僧!」

  「有……道高僧?」向陽君笑得那麼淒涼,「一個有道的佛門高憎……豈能做出這等險損有昧良知之事……只可惜——唉,不說也罷!」

  雷金枝道:「可惜什麼?」

  向陽君冷冷一笑,道:「可惜,我今世已不能生見其人,只得來世再向他討還公道了!」

  雷金枝不知為什麼,心裡黯然不已。

  向陽君忽然冷笑道:「話已說完,姑娘請下手吧。你既承那個老和尚指點,當知我全身刀劍難入,只是眼前情形不同,只消輕輕一劍,即可取我性命,你也就不必再耽擱時間了!」

  雷金枝盯著他,緊緊地咬了一下牙,第三次掄起了長劍。寒光一閃,直往向陽君當頭劈下去!

  然而,就在劍鋒即將與他頭顱接觸的一刹那,她忽然定住了劍身,臉上驀地現出了張惶猶豫。

  向陽君原已閉目受死,這時情不自禁地睜開眸子,見狀冷冷一笑,道:「為什麼不下手?」

  雷金枝瞅著他,狠狠地咬著牙,一句話也不說。

  向陽君冷哂道:「在姑娘來說,殺一個人不應該是一件難事,何以如此舉棋不定——我只是不甘心而已!」

  雷金枝目光直直地看著他:「你這個人,莫非連一個名字也沒有麼?」

  向陽君哂道:「人非禽獸,怎會沒有姓名!」

  雷金枝點點頭:「這就是了,我已經知道你姓金,在你臨死之前,總該報個真實的名字吧!」

  向陽君點點頭,道:「我名金貞觀,冀州人士。因家門不幸,早年為洪水沖散失離,無親無故,師承自然——」

  他長歎一聲,微微感傷地道:「像我這樣一個人死著活著,可以說與人無關痛癢,倒是我生平酷愛自然,死後棄之荒山,或是拋屍洞庭,也算還我自然之身了!」

  雷金枝聽了這番言語,一雙盈盈秋波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來轉去,歎了口氣,然後向前踏了幾步,側過臉來打量著他,冷冷地笑道:「你真地想死麼?」

  向陽君金貞觀道:「螻蟻尚且貪生,為人豈能想死?」

  雷金枝又歎了一聲,道:「老實說,我現在真地遇上了難題,只覺得殺你固是不忍,不殺你卻也不好……真叫我左右為難!」

  向陽君冷笑道:「姑娘有此顧慮,也在情理之中……天已經亮了,此處雖然地處偏僻,到底並非人跡不到之處,姑娘還是快作決定的好!」

  雷金枝一哂道:「你這個人真奇怪,難道你從來就不曾向人家說過一句軟話麼?尤其是眼前,你的生死完全操在我手裡,也許你只要向我開口求饒,我就會放過了你……」

  向陽君淡然一笑,道:「我不會向你討饒的!」

  「為什麼?」雷金枝有點氣忿地問,「人死不能複生,說句軟話,難道會降低了你的身價?」

  雷金枝這幾句不脫稚氣的話,向陽君忽然覺得對方還是一個孩子。

  「話不是這麼說!」向陽君道,「我是不願使姑娘因我之言而心生偏差,這等大事,理應由姑娘自己酌量!」

  雷金枝果然現出為難神態,她徐徐步向窗前,望著外面發呆——

  只見她一忽兒娥眉輕顰,一會兒又作態發狠,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——七上八下,真是拿不定主意了。

  老黃果樹上的大群麻雀仍在吱吱喳喳地噪囂著,她的心更像是繞亂了的一團絲,壓根兒找不著頭緒。

  就在這時,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楚的馬嘶聲!

  這一聲馬嘶,頓時使得她心頭一驚,有如「醍醐灌頂」,立刻突有所悟!

  當下寶劍入鞘,身軀一轉,來到了向陽君身邊!

  向陽君道:「姑娘決定了?」

  雷金枝盯著他冷哼了一聲,輕嗔道:「這件事咱們等會兒再說,先得換一個地方。」

  向陽君苦笑道:「是有人來了?」

  「不錯。」雷金枝道,「如果我猜得不錯,來人一定就是那個岳州府的三班大捕頭劉昆!」

  向陽君冷笑不語。

  馬蹄聲已清楚入耳,雷金枝無可奈何地歎道:「你倒是還能沉得住氣,真佩服你!你還能走路麼?」

  向陽君搖搖頭,苦笑不已!

  雷金枝輕輕歎了一聲,雙手把他托起來——向陽君這般壯大的軀體,托在腕子上可真是不輕。

  眼前情勢急迫,雷金枝已顧不得授受不親了,只顧抱著向陽君的壯大軀體迅速向後門遁出。

  後面一片荒涼,在遍生著矮樹的一片坡地裡,看不見一戶人家。黎明的霧氣,隨著晨風由洞庭湖面上吹飄過來,停滯在這片坡地裡打轉兒!

  雷金枝抱托著向陽君,一時情急,慌不迭地轉向一排矮樹後,將腕上的向陽君放下來。她雖是內力充沛,卻也覺得大不輕鬆,額頭上現出了汗珠!

  向陽君一雙炯炯瞳子,直直地注視著她!

  雷金枝被他看得怪不得勁兒,把臉轉向一旁。幾根細發散置在前額上,她抬起手輕輕掠了一下,眼波側轉瞅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這個冤家,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懊恨,對於自己眼前這種自作主張的莽撞行為,感到不能自釋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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