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玉兔東升 | 上頁 下頁 |
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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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遠路 袁菊辰真的病了。 全身發熱、發冷,幾次坐起,幾次又倒了下去。嘴裡念的盡是潘氏一家三口的名字,這個打擊,於他來說,簡直不能招架,即使是最稱鋒利的鋼刀,也難望能把人割傷得如此之深。 此去太原,路遠迢迢。 前半夜不過是刮了陣莫名其妙的風,後半夜的暴雨傾盆,才是致病之因。 風狂雨驟,夜路泥濘,真正行不得也。 便在這僻區一隅的「淮江」小棧,落住了行腳。 卻是病了。 小夥計江順一大早進來,嚇了一跳—— 「喲,這位大爺,你別是病了吧?」 瞧瞧可真是嚇人,這姓袁的客人,亂髮蓬鬆,面紅如火,眼睛都塌了下去,再加上滿臉的胡碴子,那樣子像是個鬼! 倚身炕角,袁菊辰喘作一團,卻是目光如炬,呼哧哧怒目而視,便是畫上的鍾馗,看上去也沒有他可怕,真有點駭人! 雨猶自嘩啦啦下著。 順著瓦簷子,大股雨水怒傾如注,說是暴雨傾盆,真是一點也不誇張,這般雨勢,在這個季節還真少見,多年來也難得一回,可是透著有些稀罕。 擱下了手上的木盆。 「爺,你洗個臉吧!」 瞧瞧窗櫺子一片水濕,今年春上才新糊的窗戶紙卻教連夜的大雨都浸透了。 雨勢不歇,天黑如染,白天像是黑夜,簡直又是一奇。 「淹水啦。」江順說:「老大橋叫大水給衝垮了,趕驢子的二三十個都困在了『二道樓子』,走不動啦。」 袁菊辰只是聽著,吭也不吭一聲。 油燈稔子噗突突跳個不歇,泛出來的一片昏黃,婆娑搖曳,映照著他刀把子也似木訥的臉,懵懂醉酒樣的酣糊。 瞧瞧這般架式,也知道病得不輕。 沒說的,這就多賠些小心序細吧!江順挽高了袖子,擰了個手巾把兒,為他擦了個臉,誰知觸手火燙,嚇了他一大跳。 「老祖宗!簡直像火……」江順一驚說:「得找個大夫瞧瞧才行,可不是鬧著玩的!」 袁菊辰只是向他望望,又偏過臉來,看著那盞燈,一聲不吭地發著呆。 雨越下越大,不時還夾著風。 風中有雨,雨中生風,掃在濕透了的老桑皮紙窗戶上,唰啦啦撒豆子樣地響著。 天昏地暗,白日天光。 這般陣仗,打出娘胎,江順還是頭一次見過。 推開門瞧瞧,乖乖,一片汪洋大海,簡直就要淹到房子裡面來了。 老掌櫃的蹶著個屁股,正在簷子下面舀水,生怕大水漫過了門檻兒,要是那麼一來,整個屋子都淹水,可就糟糕了! 順著房檐子,滿都站的是人,個個都像是落湯雞,人人愁眉苦臉,如喪考妣。 行路在外,遇著這種天,真叫人沒有法子! 有人在簷下已站了一夜,一副「噤若寒蟬」的樣子,住不起店,便只好露天依簷而立,人窮志短,瞧著也是可憐。 雨總算是小了。 卻是水勢偏高,非但不見小,反而越來越大,街上滿都是水,就差「陸地行舟」了。 到處都是漂著的什物,破罐子、爛桶子、大小木盆、破碎的門板,觸目所及,到處都是,鵝鴨家禽,穿梭游泳,好不熱鬧,其狀慘不忍睹。 有人家的牆倒了,也有房子塌了。 熙熙攘攘的人群,來回穿行,俱都蹚水而過。黃澄澄的泥水幾乎涉到了腰,一副劫後破碎景象,慘不堪言。 老掌櫃的苦著臉,隔著一扇門,向外面望著。 這場大雨連帶淹水,給他帶來的損失不小,土牆倒了不說,房上的老瓦都幾乎壞完了,到處都在漏水,叮叮咚咚水點子滴在大小不一的盆盆罐罐裡,音階矩細下一,倒也頗有音韻。 要不是這裡地勢略高,再加上每間屋子都砌有很高的門檻,保不住就像別處一樣地淹了水。 對門老街坊曹二拐子在他這裡喝茶,看著眼前一片淒涼,長籲短歎,頻頻苦笑。 「世道不同了,算命的李瞎子說,年年咱們這個地方都祭河神,去年滿第五年該給河神娶媳婦了,偏偏莊稼欠收,地方鬧窮,竟把這檔子事給忘了,你看看,報應來了吧!」 「噢?」老掌櫃為之一愣,煞有介事地道:「倒是有這麼一說……河伯娶媳婦,這是一件大事,怎麼給忘了呢!你看看報應來了吧!」 他這個人別瞧著老了,腰幹還真結實;粗手大腳丫子,還真能幹粗活兒,給他十個好天,他就能一準把山牆給重新砌好。 短脖子粗腿,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氣,人老偏是不服老,早年幹的是單幫生意,三條騾子一雙腿,不出兩年,就讓他掙下了這片家當。 「淮江」小棧買賣不大,可是生意不惡。老掌櫃的年輕時候,闖過江湖,南來北走,講究是義氣二字,他這個買賣也就全仗著這兩個字給撐起來的。小地方哪有什麼像樣的客棧?他這塊招牌也就算好的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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