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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▼離情

  分別的時候,天上下著濛濛小雨。

  病榻相對,不盡依依別情。

  只仿佛他充滿感情而祝福的眼睛,直直地向她注視著。接著這雙眼睛又轉向潘夫人,流露出的依然是一個「俠士」的偉大同情。

  「夫人請多珍重……」他說:「送君千里,終須一別,我們就此分手吧!」

  「孩子,你多保重吧……」

  緊緊抓住了他的肩,夫人一時亦為之語塞。

  她說:「這一路多虧你了,好好養病,等病好了,想著來太原一趟,我們再見一面……知道吧?」

  看著她母女,袁菊辰爽朗地笑了。

  多日以來,沉重的心理負擔,至此才似脫卸。

  「大哥……」

  才叫了一聲,潔姑娘的眼圈兒紅了。

  「別急著趕路……好好把身子養好了,我們在太原等著你,一定要來……」

  「我一定來。」他又爽朗地笑了:「你們放心去吧!」

  侯亮由外面進來說:「車套好啦,夫人跟大小姐請上車吧!」

  潘夫人應了一聲,把一個包有銀子的綢子小包,塞在他的枕下:「這個你路上留著用吧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用不著。」

  打心裡他就不願意收下,可是她們母女那麼誠摯的表情,卻使她難以拒絕,也只有領受了。

  接下來彩蓮撐起了一把油紙花傘,同著侯亮,侍候著她們母女來到了院子裡。

  邁出門檻兒的一霎,潔姑娘緩緩回過身來,那麼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。

  領受著她臨去的多情一瞥,一切都在默默不言之中了……

  扶著床架,用長劍的鞘子,推開了紙窗一扇。斜斜的雨絲,便飄灑進來。

  看見了遠遠停著的那輛油碧馬車,黑漆描金的車身,被雨水沖洗得黑光淨亮,黃銅的車燈架罩,明晃晃金子似地閃著黃光。

  這麼講究的馬車,便是在北京也不多見,不用說洪大人為接迎故人身後,連自己的座車也打發出來了。

  隨行兵弁,每人都穿著一襲油綢子雨衣,十幾匹駿馬,前呼後擁著。

  隨後,三個女人相繼登上了馬車。

  像是心有所觸。

  潔姑娘忽然回過身子來。間隔著一天的濛濛細雨,一葉芭蕉,一扇窗戶……那麼多的障礙,卻不曾阻隔著他們的眼睛,出乎意外地,他們彼此都看見了。

  一絲笑靨,展現在她略似蒼白的臉上,接著車廂門便自關上……

  轆轆車聲裡,帶動著眼前漂亮馬車的離開,軍士們的前呼後擁,亂蹄踐踏裡,漸行漸遠,最後連聲音也聽不見了。

  收回了長劍的鞘子。

  袁菊辰臉上顯示著一絲落寞的苦笑。多少日子以來,他為潘家的事晝思夜想,心裡擔憂,如今這一霎,理當是輕鬆愉快,卻又似牽掛著一絲離情別緒,特別是對於潔姑娘,更似有一種難以割捨的離情。

  他卻也知道這種感傷是純屬多餘……

  對方即將與洪家公子見面,結為連理,當是順理成章、最稱理想的一對,理當為他們衷心祝福,祝他們早日成雙,兩情和諧。

  至於自己……

  今後的何所去從,倒是該好好地盤算一下了。

  不經意,他的眼睛落在了手中的劍上,忽然心頭一動,才自警覺過來。

  這口古劍原是潘家的傳家之物,只是暫時借來一用,卻忘記奉還,如何是好?

  轉念再想,自己既已答應去太原拜訪他們母女,便在那時親手璧還,應是不遲。

  這口長劍,形式古雅,不知鑄於何朝,劍柄吞口處凸出一方玉虎,雕刻著「吹雪」兩個古篆,便應是此劍的名號了。由劍身的輕靈,極為鋒利幾至吹毛斷發判斷,必出自古代名匠之手,正是武林中萬金難求的神兵利器。

  所謂的「寶劍贈予俠士」,不期然它竟落在了自己手裡,雖說是暫時借來一用,卻也暗合著一段緣份。打量著手裡的劍,未嘗沒有一份豪情壯思的激動。卻是這番豪性再一次淹沒于潔姑娘臨去的回眸笑靨裡,如是又變作兒女情長了。

  好一陣子,他把玩著手裡的「吹雪」長劍,百無聊賴,欲振乏力。

  頭上的熱雖已退了,終因毒勢猶烈,尤其是一隻左腳兀自腫脹,連鞋子也穿不上,身上遍體酥軟,更似連一些力道也提不起來,便自這樣,不知不覺,抱著長劍睡著了。

 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,身邊忽然響起了一聲異音,一團火光,猝然出現眼前。

  天已經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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