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玉兔東升 | 上頁 下頁
二〇


  ▼土佬

  車聲轆轆。

  馬車沿著平沙鋪就的驛道,在和緩的夜風吹襲裡,順勢而前,輕快俐落,進速極暢。

  袁菊辰跨在馬上,傍車而行。

  一夜全速前進,俟到天亮前後,已到了「張坊」地面。車上的三個女人,潘氏母女、彩蓮,不用說,心情都極惡劣,車行顛簸,一路無話,搖搖晃晃,都睡著了,就連那條大黃狗,也伏在座下,不再移動。

  袁菊辰的精神卻是極好。

  事態的發展突變,不容置疑,護侍潘家母女一行安全的重任,已經落在了他的肩上,他必須不顧萬險,達成道義使命,應是責無旁貸。

  晨霧在日出的紅光裡迅速撤退,勢如奔潮,日光照射下,七彩繽紛,堪稱絕景。

  眼前一道河流,靜波緩緩,源遠流長,便是著名的「拒水」,若是舍車乘船,轉向「淶口」,不出一日,即可越過長城,來到「開源」,而瀕臨山西省境。

  潘氏母女所欲投奔的洪大人,官居山西巡撫,更掌有全省兵符,一俟進了省界,便是他的地盤,以潘洪兩家之交好,料是有個照應,再無可憂。把她們母女送到那裡,應是可以大大松上口氣了。

  只是眼前……

  袁菊辰心裡捏著一把冷汗,一雙深邃的眼睛,沿著水流極目眺望。

  水面上霧氣蒸騰,隨著晨風漸次擴散,波光粼粼,燦若明鏡。此時此刻,卻不見一艘行船,不遠處有渡口,拴著幾葉扁舟,冷冷清清,還不是揚帆待發時候。

  心裡盤算未已,馬車已馳近前面渡口。

  卻在道邊不遠,草舍三間,搭有一個豆坊,熱騰騰的幾個大鍋上竹籠高架,正在做著豆腐生意——不用說,也兼營早市。

  中國人吃豆腐的歷史無從考據,相信應是十分久遠之事,「腐不呈以漿」,才有後來飲用的豆漿發明。

  一般人早點上豆坊,只是買兩塊熱豆腐吃,多是白口而啖,為的是吃那股子原來的新鮮滋味,講究一點的才想到摻以佐料。

  ——潘夫人便是最愛吃新鮮豆腐的人。

  老遠嗅著了這股味兒,她就關照彩蓮說:「瞧瞧,敢是那裡有賣豆腐的地方吧!」

  彩蓮探頭一看,喜道:「真叫您猜對了,可不是前面就到了嘛!」

  折騰了一夜,人馬都夠嗆!趕車的把式不待招呼,自個兒即把車子停了下來。

  彩蓮第一個跳下來,轉身攙扶潘夫人、潔姑娘都下來,袁菊辰在一邊拴住了馬,隨即走了過來。潘夫人用那種渴望的眼神向袁菊辰看著。真的外出時候,身邊沒個男人跟著決計是不行的,「女主內,男主外」,外面的事情,事無巨細都該由男人作主才是——女人別瞧再能,一到事頭上,可就沒有主見,傻了眼啦!

  潘夫人就是這樣典型的婦道人家,很細心精明的一個女人,遇事絕不悟越,而能尊人之長。

  ——就沖著夜半啟程,匕首不驚,甩脫了良鄉縣衙門的監視糾纏這檔子事上,不折不扣地已顯示了袁菊辰的才堪大用。母女倆嘴裡不說,心裡對袁菊辰這個人可是服氣到了家,深深慶倖這一趟身邊有他跟著。

  袁菊辰說:「不妨事,您好好歇一會兒吧!」

  四個人圍著個簡陋的八仙桌子坐下來,各取所愛地點了豆腐、豆腦、豆漿,像牛舌頭一樣的燒餅、麻油饊子……

  一夜的奔騰,肚子早就餓了,吃起來香極了。

  潔姑娘喝了一大碗豆漿,吃了兩個燒餅,發現到對座的袁先生吃的比自己還少,只喝了一碗豆腐腦,就停著不食。

  不只一次地,他抬起來的眼神兒,向著當前的流水打量著,深邃的目光,在顯示著沉著、睿智,卻是神秘的——真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著什麼?

  「袁大哥,再多吃點吧!」

  「噢!我不餓。」袁菊辰笑了一下:「我早上一向吃得很少。」

  很敏感的他已經注意到對方已對自己改了稱呼。

  潘夫人也注意到了。

  「對了!」她說:「原是該這麼稱呼的,咱們這一行多虧了你袁大哥,論情分,你們該當是義兄義妹,以後就靠你義兄多疼你了……」

  說著不免觸動了傷懷,眼淚直在眶子裡打轉。

  「娘一一」潔姑娘向著袁菊辰睨了一眼,怪不好意思的臉上現著微紅。

  彩蓮嬌聲嬌氣地說:「我的背好酸啊……手膀子都要折了。」

  一面捶著右面胳膊,撒嬌似地向袁菊辰說:「袁先生咱們多歇會兒吧,下一站到哪兒呢?」

  潔姑娘嗔說:「就你嬌嫩!早知道也把你留下來算了!」

  「人家說的是真話嘛……」

  怪委屈的樣子,彩蓮像是要哭了。

  袁菊辰點點頭:「說得也是,我也在擔心夫人挺受不住,所幸,後面的路應該是鬆快多了。」

  「怎麼……」

  潔姑娘有些兒好奇,剛要問,卻見那一面趕車的老馮,手裡拿著個牛舌燒餅,一面啃著,一面走過來。

  「行啦,行啦,都談妥啦!」

  袁菊辰眼睛一瞪,老馮才似有所警覺,趕忙把話頓住。

  「給來板熱豆腐吧!」

  兩個鄉巴老頭兒,忽然打老馮身後走上來,向著豆坊裡面招呼一句,隨即就座。

  袁菊辰深邃的眼睛電也似地逼視過來,即只是一瞥而已,再不向二人多看一眼。

  像是本地常見的那種跑單幫的客人,兩個老漢瞧過去總有六十開外的年紀,各人穿著一身黃藍布的兩截褲褂,一頂大草帽,各人都攜帶著個沉重的土布褡褳,裡面鼓鼓囊囊地裝著不少東西。

  禿頂扁鼻、黃臉高顴——再平常不過的兩張臉,顯示著慣有的那種風塵氣息。

  豆腐來了。兩個老漢餓虎也似的,以手代著,轉瞬間,風捲殘雲般已把一整板豆腐吞吃了個乾淨。

  禿頭的一個歪著嘴說:「好啊,這才叫夠味。」

  黃臉的一個嚷著:「再來幾個燒餅!」

  說話口音,前者是保定,後者黃臉的那個卻帶著山西腔調,一副旁若無人模樣,食量卻是驚人,十來個燒餅一上來馬上就光了,還嚷著要。

  老馮站在袁菊辰面前,忍不住剛要說話,袁菊辰的眼睛又制止了他,他憋不住,乾脆就坐下來,大口吃著燒餅。

  還好,兩個土佬來得快,去得也快,拿塊布把沒有吃完的燒餅包起來,吆喝一聲,丟下了半串小錢,嘻嘻哈哈地就走了。

  外面樹下拴著兩匹騾子,一人一匹跨上就走,真個來去如風,倒也乾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