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血雨濺花紅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陶氏一陣子發呆,她訥訥道:「這件事沒有人知道,孩子……你應該相信娘的話,娘實在是疼你的!」

  「那……」譚貴芝哭成淚人兒似的,一面抽搐著道:「我親生的爹是誰?」

  「當然是譚雁翎!」陶氏面色蒼白道:「你可不能瞎疑心!」

  譚貴芝冷冷笑道:「那麼這個姓梁的呢!他是你親生的兒子?」

  陶氏苦笑著搖搖頭,道:「娘當年嫁到梁家不及半年,怎會生有兒子……」

  「那麼,他是梁大爺元配妻子生的兒子了?」

  「梁家大娘也沒有兒子……」

  陶氏邊說邊自神馳,忽然像是記起了什麼,慢慢地點點頭,道:「對了……我忘了……梁大爺由梁二爺那邊過繼了一個孩子,那孩子遠在外面讀書,我沒見過……這個人必定就是他了!」

  譚貴芝怔了一下,緊緊地咬著牙,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  陶氏長歎了一聲,道:「這幾個月我常常神不守舍,也常常想到過去的事,預感著必有不幸,果然應驗了!」

  話聲微微一頓,她冷笑道:「這件事雖是你爹下的手,可是說起來,完全是因為我惹起來的……唉……人生百年,誰又能不死?」

  她臉上帶出了一片慨然,苦笑了一下,道:「現在梁大爺的兒子來了最好不過,我就去找他去!」

  「娘……你要幹什麼?」

  「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,我願意一死,成全了他的孝道!」

  譚貴芝苦笑了一下,道:「我看他並沒有這個意思,他本事大極了,要是真要報仇,我們早就死了……」

  陶氏輕歎一聲,道:「這也是我想不透的……無論如何,我和你爹都負他太深了,他就是殺死我們,我也不覺得冤枉,只是他為什麼一直不動手,又在等些什麼呢?」

  譚貴芝這一會兒神不守舍,想到了桑南圃這個人,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感受,想到了自己父母,更是傷心欲泣,再加以一天一夜的快馬賓士,她真有一點神情恍惚支持不住的樣子。

  掛著臉上的淚水,她淡漠無神地走到了自己房子裡。

  陶氏看著女兒的背影,心裡更有說不出感傷和憐愛。

  譚貴芝隔著門看了母親一眼,沒精打采地關上了門轉過身來撲向床上。

  她把臉死死地埋在被窩裡,想到了眼前的一切,預感著一個原本美好的家,很可能即將毀於一旦——

  她恨她父親,恨母親,卻又愛他們,越恨越愛,越愛越恨,心裡也就更加難以平靜下來!

  最使她難以打消的,卻是桑南圃(雖然現在她已經知道他是姓梁,卻不知她叫什麼名字)這個人了。

  不可否認的,對於這個身懷血海深仇的年輕人,自從第一面在迎春坊見到他那個時候開始,她就對他種下了情因好感,以後的日子,只要一想起他來,也就與日俱增。

  直到現在,她非但不恨他、怪他、怨他,卻更深深地關懷著他!

  矛盾的成因正在於此!

  「如果有一天他真向父母明火執杖的動起手來,自己將何以自處?」

  「目前何以自處?」

  「今後何以自處?」

  「父母面前又將何以自處?」

  太多太多的問題,一時紛至遝來,深深地困擾著她,使她此刻有一種近乎死的「窒息」感覺!

  不知不覺,她又哭了起來。

  耳朵裡仿佛聽見母親感傷的歎息聲,敲門聲,似乎她還在喚著自己的名字。

  她拼命地蹬著兩條腿,用力抱著枕頭,哭嚷著道:「別理我——別理我——你們誰都別理我!」

  不知道什麼時候,她可就睡著了。

  陶氏悄悄地來到了她的床前面。

  燈光映照著這個婦人,細細的腰,豐腴的身材,儘管是四十出頭的人了,看上去卻還是那麼年輕,已往的歲月,甚至於沒有在她的眼角留下一點點皺紋。

  她的皮膚仍然是那麼白,頭髮仍然是黑亮而有光澤。

  四十歲在她來說,並不代表女人黃金年華的結束,甚至於用「方興未艾」這四個字來形容她都不恰當——

  而她卻像是一朵初沾雨露盛開正濃的玫瑰花——

  然而畢竟她已是四十二三的人,而且是身為人母的人了!

  她女兒就睡在她眼前——

  已經熟睡了,像是春睡的海棠,蜷曲著,又像是尚未開放的一顆花朵,她緊緊抱著枕頭睡著了,臉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痕。

  陶氏輕輕歎息了一聲——她學會歎息還是這幾天的事情,每當她輕籲著歎息之時,心裡總會浮上一層不祥的陰影。

  她輕輕拭去了譚貴芝臉上的淚,又為她脫下了腳上的靴子,輕輕為她蓋上被子。

  也許是她太累,竟然沒有驚醒。

  陶氏做完了這些瑣事,瞧了一下壁角的漏斗,算計著不過還是初夜時候。

  她的心也同女兒一樣亂,甚至於較女兒心情猶有過之。

  小女兒心裡的事,想些什麼,她都清楚,尤其是自己女兒——她心眼兒裡的善惡,自己怎會不知?

  她早看出來女兒喜歡誰了,那個叫桑南圃的小夥子,人是那般出色的俊俏,哪能不令女孩子為之傾心!

  陶氏坐定了下來,心裡盤算著——果真要是他們兩個人能夠結成一雙,豈不是很好的一對?

  可是……這件事可就太難了,雙方必須要有打破傳統的勇氣!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上一代的仇恨問題。

  想到了這些,女兒的心情自然就昭然若揭,也就不怪她會如此的傷心了。

  陶氏想在心裡,看在眼裡,悔在腦裡,使她感覺到有一見桑南圃的必要,興起了捨身贖罪的念頭。

  她慢慢地由椅子上站起來,轉身步出,回到了自己房中。

  有句話「慷慨赴死易,從容就義難」,死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有計劃地去赴死,從從容容地去赴死,那可就非大智大勇者所能達到的了。

  陶氏此刻心情不難想知,在享受過長久舒適歲月之後,忽然面臨到生死存亡的抉擇關頭,當然太過於突然,突然得令人亂了方寸!

  她要靜靜地想一下,對於眼前的一切,心裡要事先做個準備——

  聲音好像是來自馬場,陶氏心裡一驚,方自起來,即聞得房門被人用力地叩著。

  「太太,太太!不得了啦——」

  陶氏陡地一驚,霍地拉開了門,只見小丫鬟彩蓮一踉蹌進來,臉色發青地指著外面道:「馬場失…失火了!」

  「失火了!」

  陶氏陡地一驚,慌忙推開了窗子。可不是,兩邊那一溜馬房,全都著火了。

  火勢像是剛發起來,可是非同小可,看上去像是一條大火龍,把整個半邊天都染紅了。

  「徐師傅他們呢!」

  「徐師傅和李師傅他們都張羅著救火去了,徐師傅好像遇見了外人,說是外面人放的火。」

  陶氏咬了一下牙,說:「好,你快去招呼小姐去——」

  彩蓮嚇得兩條腿直發抖,連聲答應著方自一轉身,卻見譚貴芝手拿著一口明晃晃的寶劍沖進來。

  兩人撞了個滿懷,彩蓮唉唷叫了一聲,一交摔倒,摔了個四腳朝天,貴芝連忙把她拉起來。

  彩蓮痛得咧著嘴,還一面叫:「小姐……失火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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