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
四八


  小娥答應著,忙自取銀送上。

  「用不了,用不了……」

  銀子到手,賣蛋老人禁不住笑顏逐開:「行,大小姐,你可真是活神仙、大好人……有什麼事,你就關照吧!這麼多錢,能辦好些事呢!」

  冷幽蘭苦笑道:「好人做到底,你就多買些金銀錫箔,在這墳上燒一燒……唉,也只能這個樣了……」

  末後這句話聲音甚小,好像是自說自話,說給自己聽的。隨後,她用那般殷切、無限迷離的眼光,再一次打量著眼前荒草淒淒的孤墳,含蓄著多少無可奈何、依依不捨,這就算是告別了。

  「我們走啦!」

  說了這句話,她儘自快步踏離現場,再也不看那墳頭,甚至賣蛋老人一眼。

  小娥追上來道:「夫人,我們回去吧。」

  「不!」冷幽蘭輕輕籲了口氣:「我心裡直悶得慌,咱們到街上看踩高蹺的去,散散心去!你回去關照一聲,叫他們都回去,我們玩夠了,自個兒會回去!」

  小娥不敢不答應,心裡自個兒納悶,跟著她有兩年了,真還沒見過她像今天這麼奇怪任性。

  夫人既這麼吩咐了,只好照辦,這就回船上關照一聲吧!

  對於玉燕子冷幽蘭來說,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暢快地玩過了。

  她像似有意去掩飾在墳場傷感之後所留下的那一片陰影。

  人的心情實在是難以捉摸,而處於惡劣情緒之下的行為更是因人而異,有人消極萎靡,一蹶不振,有人卻積極樂觀,意圖振作。過去的事既已成為「過去」,已經被認為再也無能挽回,唯一的辦法,便似只有「忘懷」之一途。

  ——冷幽蘭在一刻傷心之後,立刻警覺到自己的愚昧,但是她確實又並非堅強到真的能忘懷過去,矛盾因此而生。

  ——她的上岸遊玩,幾近於「放浪形骸」,其實也就不難理解。窮其因,正是這個矛盾心情的作祟。主要的用心是:她在意圖努力忘記過去,忘記談倫這個人。

  從岸旁的風箏大賽,到城裡的高蹺大會,玩藝兒還真不少,像什麼「羅漢戲獅」啦、「五鬼鬧斬」啦、「老背少」、「少背老」啦…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。冷幽蘭都沒有錯過,大別於她昔日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身份。一陣子作樂玩耍,直到月上柳梢,兀自興孜孜,沒有結束的意思。

  行走在遊人如織、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,冷幽蘭就像別家的大姑娘小媳婦一般模樣地笑著。

  她的一襲繡有金鳳的鮮豔披風,早已脫下,裡面的一身湖色緊腰長裙,襯托著她修長婀娜的軀體,走動時有如玉樹臨風,顧盼笑談,不啻風情萬種,真不知吸引了多少雙愛慕眼光。行蹤所至,無不投以注目,造成小小轟動。半條街行走下來,身後早已聚集了大片人群。

  冷幽蘭忽似覺出了不對,站住腳回過身來,向著最接近身後的幾個人看去,淩厲的目神,果然有嚇阻作用,最前面的幾個人果然被看得散開來,後面的人也就不好意思跟上來,只好走開。

  冷幽蘭才自回嗔作喜地看向小娥道:「走了不少路,我肚子都餓了,你看看這附近可有什麼館子沒有?」

  話方出口,一抬頭可就看見了正面「馬回回館」的四字招牌。

  小娥也看見了,用手指道:「那不是麼!」

  二人遂即向著這家館子走來。

  倒是好大的一家飯莊子,裡面座位十分寬敞,隔著一道粉牆是「馬家老棧」,地方更大,看來這兩家買賣是一家東道。

  陣陣酒菜香味,飄散街心。掌廚的師傅,故意把一隻鐵鍋磕得鬧耳生響,引逗得饑腸轆轆的餓民,一個個駐足而觀,饞涎欲滴。

  冷幽蘭同著小娥這等風采人物,自是惹人注意。一進門,就吸住了許多人的目光。

  跑堂的小夥計特意尋了個好座頭,請二人入座,小娥徵求冷幽蘭同意,點了菜,那夥計才行退下。

  飯店裡甚是熱鬧,十幾張八仙桌子俱都坐滿了吃客,正中的兩張大圓桌上,客人正在猜拳行酒,不時爆發出哄堂叫囂,最為紅火。

  冷幽蘭居然也忍耐了。

  小娥笑眯眯地說:「今天玩得真好,聽說明天還有唱野台戲的,夫人,咱們再來好不好?」

  冷幽蘭喝了口茶,原要說話,忽然發覺到鄰座客人,俱都向自己投以注目,不免掃興。

  小娥也發覺到了,道了聲「討厭」,隨道:「咱們換個地方吧?」

  冷幽蘭搖搖頭道,「都是一樣,快點吃完,別理他們也就是了!」

  話聲方住,即聽得正中座頭上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,一個宏亮的聲音道:「都不要吵,既然左某人輸了個通關,不用說這十大碗酒,全是我一個人的了,你們就瞧我的吧!」

  一面說時,這個姓左的可就當桌站了起來。

  好高的個頭兒,足有七尺開外。

  紅橙橙地一張大圓臉、掃帚眉,生就一副「猛張飛」也似的面孔,這一站起來,真有「半截鐵塔」的架勢,只是立勢不穩,全仗著左手那根紅木拐杖拄著,要不然看樣子可隨時都會倒下來。

  這人兩鬢飛霜,年歲在六十左右,天生「不服老」的那種倔強性子。

  隨著他豪邁的一陣子笑聲,即行將桌面上早已斟滿了的十大碗白酒,一一端起,高舉近眉,咕咚咕咚白沫飛濺地吞下肚裡去。

  姓左的這般豪飲法兒,贏得了舉座喝彩,紛紛叫起好來。整個食堂,都為之側目。

  冷幽蘭禁不住也看了他一眼,只覺得這人那一副猛張飛般的貌相,直似早年在哪裡見過,偏偏一時想不起來。

  是時,姓左的漢子已自連氣飲下了第七碗酒,其勢未已,猶有可觀!

  他像是頗有飲酒竅門,每飲下一碗,必仰面向天,張開巨大的一張鬍子嘴,大聲地向外哈出酒氣,紅眼猙獰,那副樣子簡直像是要吃人。

  舉座鼓掌叫好聲中,姓左的大喇喇地端起了他的第八碗酒,那一雙紅眼,淩光四射,直直地向前逼視過來,無巧不巧的可就瞅見了玉燕子冷幽蘭。

  真像是突如其來的一陣震撼!

  姓左的這碗酒幾乎已就近了嘴邊,猛然地呆了一呆,卻又緩緩地放了下來,卻把一雙佈滿了血絲的紅眼睜了又睜,閉了又閉,只是一個勁兒,向著隔了一排座位之後的冷幽蘭認個不已。

  忽然仰天朗笑了一聲,姓左的聲若宏鐘地道:「是左某人這雙眼睛花了,還是這裡來了貴客,各位大爺,借你們的一雙眼睛代我瞧瞧,看看這天仙般地美人兒到底是誰來著?莫非她是玉……燕……子……冷……」

  先時,自冷幽蘭一進得門來,早已引起了人們注意,好奇的人各自臆測,只是猜不出這個風華絕代的少婦,到底來自何家?這時聆聽之下,俱不禁把目光轉了過去。

  蓋因為玉燕子冷幽蘭雖然近二年來,已不復以俠女姿態,再行出現江湖,但是她昔日聲名,早已根深蒂固在各人心中,尤其是她下嫁銀刀段小侯爺一段經過,更是遠近皆知,人多能詳。

  姓左的這一聲玉燕子,真個有如一聲鳴雷,稱得上是語驚四座,頓時間,整個飯店變得鴉雀無聲。

  喝酒的不再喝酒,猜拳的不再猜拳,就連跑堂的酒保,也都站住了腳步,人人都睜圓了眼睛,直直地向著座上的冷幽蘭張望著。

  姓左的老漢,借著這個機會,可把冷幽蘭看了個清楚,更加地認定所料不差。

  「哈哈……」一連串的大笑之後,姓左的晃晃悠悠地竟自離開了座頭,走下位來。

  玉燕子冷幽蘭乍聞對方呼出了自己名號,心中微吃一驚,她自下嫁段一鵬之後,早已息影江湖,就以當時而論,江湖上認識自己的人也是有限,看來對方老漢必屬這「有限者」其中之一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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