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談倫略一思索,料定了對方必非善類,自己既然無意發覺,總要探查出一個水落石出才好。

  當下即取出一方絲巾,紮系臉上,施展出上乘的「踏雪無痕」輕功,向林內進入。

  原來林內佈滿落葉,時日既久,多已枯脆,即使輕功再好,也難免不出聲音。

  談倫心中既存了仔細,輕功又好,較諸前行的夜行人便自不同。

  果然,就在他留神分辨傾聽之下,前行的足步聲,便自無所遁聲地落在了耳中。

  他就緊緊跟隨著前面的足步聲,快速前進,他走自己也走,他停自己也停。這麼一來,正可掩飾住自己足下發出的聲音,只要在速度上加快,不難接近。

  這個方法的確不錯,須臾之間,談倫已緊緊躡身其後,甚至於已清晰地看見了對方的背影。

  就在凸出的一堵巨石前,這人停下了腳步。

  談倫早已選好了一株大樹,用以掩遮身子,這個距離之內,已可使他約略分辨出對方形象——一個既高又瘦的影子,模樣裡透著精悍。站定之後不時左顧右盼,月色裡依稀可以窺見他那張形若吊客,雙顴高聳的長臉。

  這倒不禁使談倫納悶兒了。

  心中方自忖念著,莫非他是在等人?卻聽得「噗搭」一聲,一片火光發自來人手上「火摺子」。熊熊火光,高聳尺許,照得他立身附近,一片通明。

  這麼一未,暗中的談倫,可就看清楚了對方這副長相,濃眉大眼,滿面黃須,一身疾裝勁服,卻在外面加著一襲銀色長披,頭上齊額處,紮著一條約三指寬的黃色綾子,剩下老長的一截,雙雙飄拂在腦後,一看之下,即令人想到是屬於某處特定的標誌。

  黃須漢子手裡的火摺子,一連在空中晃了幾圈,突地熄滅收起,卻只見對面山坡上飛鳥般地落下一人。

  噗嚕嚕夾著一陣疾風,來人已落身當前,卻是一個身著僧衣的光頭和尚。

  談倫心中動了一動,暗忖著這又是怎麼回事?卻聽見後來的和尚出聲道:「日月乾坤——」

  前來的黃胡漢子,冷冷一硒道:「我主萬歲!」

  後來和尚立時雙手抱拳道:「常子威。兄台是……」

  黃須漢子像是報了名字,只是聲音頗低,談倫沒有聽清,無論如何,這「常子威」三個字清晰在耳,使得他猝然憶及那日溫泉沐浴,鄰室的兩個假和尚,常子威正是其中口操北京音調的那個黃眉尖臉漢子。

  這個突然的發現,不禁令他暗自吃驚,由常子威的身份,聯想到眼前的夜行人,也就可知一個大概。

  如此一想,談倫也就越加地注意、留神傾聽。但是雙方距離頗遠,二人說話聲音又低,難以聽清。

  對方二人喁喁私語,也不知在說些什麼,談倫有意趨前靠近一些,一來眼前似已到了楓林盡頭,林木稀疏,極易暴露身形,再者,他心裡不得不提防著另一個假和尚——那個姓官的,幾經猶豫之下,他只得暫時隱住不發。

  雙方繼續交談著什麼,卻不見那個人稱「笑面無常」姓官的假和尚現身而出。

  眼看看來人那個黃須漢子抱拳告辭,假和尚常子威回身相送,一徑向著談倫掩身之處走過來。

  常子威邊走邊自笑道:「要不是李爺今夜來這一趟,兄弟真還耗不住了……嚇嚇,不瞞老兄說,這個假和尚的滋味,可真不好受,頭一樣,每天光吃素,我就受不了!」

  姓李的黃須漢子站住了腳,冷冷地道:「再忍忍吧,不會太久了!」

  常子威說:「李兄既然這麼說,兄弟也就放心了,我們就暫時在這裡候命了!想不到杜海波竟會遭了毒手,要不是李兄透露,我們兩個真還蒙在鼓裡,不知道是誰下的毒手?這麼看起來,冷月畫軒裡還真有能人,可真不能掉以輕心咧!」

  黃須漢子閃爍著一對眼珠子,東瞧西瞧地,似乎提防著有外人在場,殊不知談倫就近在咫尺樹後,他卻是無從窺見。

  「這件事透著怪,沒有十分證據,證明是冷月畫軒裡的人下的毒手。屍首是在小客棧發現的,身上帶著傷,都臭了,為恐打草驚蛇,我們暫時還不能聲張,如果真是冷月畫軒裡面的人下的手,這件事可就麻煩……」

  「除了姓巴的有這個能耐,還能有誰?」

  「也不一定……」

  姓李的吟哦著,冷冷地道:「這裡面怕還有外人……」

  這句話,不禁使得樹後的談論猝然吃了一驚。

  常子威也像是為這句話而怔住了。

  「怎麼,莫非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情況?」

  「事情還沒準兒,也說不上是冷月畫軒裡面的人下的手姓李的壓低了嗓門:「上個月,騰越地面上很不平靜,一連發生了三條命案,這件事可透著稀罕!」

  「死的是什麼人?」

  「倒不是咱們大內來的人,可也有點關係。」

  姓李的冷冷地說:「只說是南昌郡侯府那邊來的人!」

  談倫一動也不動地靜立樹後,儘管這句話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震憾。

  「南昌侯……」常子威甚是驚訝地道:「你說是銀刀段小侯爺那邊的人?」

  「還拿不准,段小侯爺沒有承認,不過騰越府傳出來的話,卻說是段小侯爺那邊打發人來,把屍首給運走了,還關照不許聲張。」

  談倫聆聽至此,不由得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。事實證明,他所猜測的沒有錯,銀刀段一鵬顯然是放不過自己,必欲置自己於死地。

  真沒想到,今夜無意之間,竟會聽見這個消息,談倫內心真有無比的激動,這些消息正是他渴望知道的,姓李的簡直像是單為說給他聽的。

  「這裡面又有段小侯爺什麼事?」

  常子威盯視著來人:「難道姓段的也想插上一腳?」

  「有什麼稀罕?」

  「難道他也想攬下這個功?」

  「正是如此。」姓李的喃喃說:「姓段的他也不是傻子,誰不想加官晉爵?照說他幹他的,我們幹我們的,各不相干,可是想想看,萬一要是讓他給搶了功,我們這幫子人,往後還怎麼在大內混下去?」

  「這倒也說的是。可是,難道還能為了這件事,和姓段的翻了臉?」

  「那倒也用不著……」姓李的抬手摸著他的黃鬍子:「這件事『老頭子』很不樂意,不惜全力以赴,看樣子像是跟姓段的摽上了,絕不甘心輸在他手上!」

  常子威「哼」了一聲:「不是兄弟說一句洩氣的話,這件事要是姓段的插手,還真麻煩,誰不知道他銀刀段小侯爺的威名,一口刀,出神入化,可真了不得——除非老頭子親自出馬還差不多……」

  姓李的嘿嘿笑了幾聲,冷冷地道:「往後瞧吧,他段一鵬厲害,咱們也不含糊,真要把老頭子給逼出來,只怕他也開罪不起……常老哥,你把話傳給官爺,沒有老頭子的話,千萬不能輕舉妄動,我會隨時和你們聯絡,我去了!」

  雙方抱拳為禮,就此別過,一頭栽進了黝黑的楓樹林子,姓李的這一次是真的走了。

  既然摸清了姓李的底細,談倫無論如何是放他不過了。

  像是風吹草動,又似月影偏斜,總之,姓李的腳程不謂不快,卻依然甩脫不開背後隱約裡,緊緊躡著自己的那個人。

  如同一縷幽魂,那麼若即若離地緊緊躡著他,他快「他」也快,他慢「他」也慢,幾次以後,姓李的膽上生毛,不能不當它是回事,而加以注意了。

  驀地停住了腳,姓李的來了個「怪蟒翻身」,唰地轉過來身。

  「呼——」身後那個鬼影子,更像是撲面疾風,直襲過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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