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 |
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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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霎毋寧是充滿了無比殺機,巴壺公的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視著談倫,只要談倫表情略異,他也就不惜猝然向對方施出殺手。 原來建文皇帝當年于燕王兵臨城下時,神秘出走,下落不明,朱棣雖登大位,私心卻對此親在子侄的前朝皇帝,放心不下,必欲剪除而後稱心,十八年置「東廠」,廣置殺手,明察暗訪,江湖上風風雨雨,頗多傳聞,傳說朝廷置萬金重酬,給通風報信者,重賞之下,必多罔顧道義之勇夫。 准乎此,冷月軒主巴壺公的一番仔細謹慎,也就可以令人理解,未必全屬多餘之事。 於是,在他一番細心觀察之下,他確實相信自己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俠士一番顧忌,大可不必。 疑心既去,也就無所不談。 「你說對了……這位蕊小姐,正是建文皇帝的嫡親愛女,曾為冊封『銀鈴公主』的朱蕊公主殿下……」 「哦——」談倫顯然吃了一驚。 緊接著他臉上閃出了難以抑制的喜悅:「這麼說,幾未先生仍在人世之間了?」 「幾未」為建文帝名諱,為避時忌,一般風塵俠隱多以「先生」稱之。 巴壺公諦聽之下,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。 「幾未先生雖然健在,只是雄心已喪,他如今是已無意東山再起……」 巴壺公長歎了一口氣:「這君國社稷之事,就非我輩草野之人所能問津的了!」 談倫黯然地垂下了頭,這一霎他心裡十分紊亂,既然已確知了眼前這位蕊小姐的真實身世,不由得便自為她此刻的安全處境,好生擔起心來。 彼此的心情都很沉重。 冷月軒主巴壺公非但負責著公主朱蕊的安全責任,更重要的是她的病體安危。 兩件大事情,幾乎同樣重要,一點也疏忽不得。 「你現在一切應該都明白了……」 打量著面前的談倫,巴壺公呐呐地道:「那位馬先生,便是當年建文帝御前神武將軍馮元,史大娘是內侍女官史桂枝,他二人各有一身傑出武技,尤其難得的是,二十年來忠心不貳,隨侍君側,日暮窮途不易其志。這一次為了公主的病,他們廢寢忘食,苦心竭慮,內心之淒苦沉痛也就可想而知,實在令人欽佩,比較起來,我眼前所肩負的使命,倒是無足輕重了!」 談倫微微點了一下頭道:「我都明白了!有關公主在此養病事,外界可有傳聞?」 巴壺公搖搖頭:「大概還不致於,這件事進行得極為隱秘,不過……敵人的爪牙,卻是無孔不入,也難保不為他們探出一些端倪。果真如此,冷月畫軒的未來安危,可就令人擔心了……」 談倫呆了一呆,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。 「果真如此,那一夜前輩你對付黑翅鷹杜海波,未免心存仁厚了!」 巴壺公愕了一愕,接道:「你原來都看見了!」卻冷笑道:「你以為他還能逃得活命?我看他沒這個命!」 談倫點頭道:「前輩既如此說,是無可疑,只是這件事既已引起了姓杜的疑心,保不住還會有第二個人……卻是不可大意呢!」 巴壺公冷冷地道:「你說得不錯,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地方!」 談倫思忖著,暫時沒有說話。 冷月軒主巴壺公一雙深邃的眸子,卻再一次注視著他:「無論如何,你卻要記住我的話,你刻下自身在重病之中……眼前這件事你是幫不了什麼忙的……如果你不能摒絕武功,病體便難以複元,那麼今年冬季來臨,你很可能便難以度過……」 巴壺公語出至誠,說這幾句話時,尤其表情慎重,談倫當然不會以為他是虛言恫嚇,只是這一霎,他腦子裡所想到的,只是公主朱蕊離奇的身世以及眼前的安危,大義當前,似乎自身的一切,反倒是次要的了。 「在你入住之初,我就曾經關照過你!」 巴壺公緩緩說道:「現在我要說的,還是一樣,這件事不是你能插手的,如果你沒有病,也許在某種情況下,尚能助我等一臂之力,只是現在,你已無能為力,還有,最後我要請求你,你不能再跟公主見面了!」 談倫苦笑了一下,呐呐地道:「我知道……是因為她的病——七情劫症?」 「不錯!」 已壺公呐呐道:「你既然已經聽到,我倒也無需瞞你,老實告訴你說,這半年來,在我細心療治之下,她病情已大為緩和,想不到昨日和你初次一見,病情竟然再度復發!」 重重地歎了口氣,巴壺公臉上現出了沉重的表情,那是一種失望,緬懷著過去的苦心白費,真是有說不出的沮喪懊惱。 「天下事,竟會有這麼巧的……」 打量著面前的談倫,他苦笑著道:「你所患的六月息症與公主所患的七情劫症,俱都是人世間罕見的疑難怪症,好在,你的病忌行武功,而蕊公主她所需要的卻正是內功的振奮,唉……如果公主她像你一樣,能有這麼一身精堪的內功,只需自身運功調治,病體也就不藥而愈了!」 談倫搖搖頭說道:「我不大明白……」 巴壺公看了他一眼,喃喃地道:「豈止你不明白,連我自己也似在摸索之中……無論如何,眼前你卻是不能再見她了,詳細病情,我還要繼續觀察……」 他走了。 留下來的談倫,只覺得無比落寞與無助…… 恍惚中,他又咳嗽了。 手指上那一枚七星翡翠戒指,在晨光裡閃燦出點點星光。 每一回,當他無意地注視向這枚戒指時,腦子裡便會忽然間興起來一種莫名其妙的震撼。 於是,緊跟著這番震撼之後,玉燕子冷幽蘭美麗的倩影,便會不期然地出現眼前,即使在病痛之際,那沉沉的思慕,總忘不了仍要重重地折磨他。 那種感受,無疑是「雪上加霜」,每一回他都有窒息的感覺,想到情深之處,好像為一把鋒利的鋼刀,深深地插進心裡,他甚至於能感覺到自己那一顆受傷的心猶在滴著血……鮮紅的血…… 情深恨亦深! 不只一次地,他詛咒著上蒼,詛咒命運,詛咒著一切捉弄他感情的人。 如果一切只是冥冥上蒼與命運所賜與的,渺小的人類,除了低首順服,默默接受之一途,又待如何? 只是,如果這其中摻合了「人為」的因素,為人所操縱、玩弄,情形便自不同。 談倫所苦思不解的,正在於此。 他所想要知道的是,什麼人在他痛苦之中,不思援手,反思加以踐踏、落井下石? 什麼人對廣大的江湖,散播著可怖的謠言,把一個目前仍「生存」著的活人,硬要加上一個「死亡」的帽子。 於是,在這個「死亡」的陰影籠罩之下,一切都改變了。 一個活著的人,所面對的一切竟然都已是「死亡」。 這個人即使沒有死,也不過空具形象,毫無生趣可言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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