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屋子裡可真是夠靜的,沒有一點雜聲,這氣氛感染得枝頭夜鳥也沉寂無鳴。靜到無極,每個人甚至於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,串聯著一雙耳鼓,時作雷鳴……

  巴壺公輕輕地哼了一聲,那一雙微微張開的眸子忽然睜大了——一下子又收小了,顯示著他心裡的變化,一如驚濤駭浪……

  「怎麼樣了……老爺子?」

  史大娘壓低了嗓門兒,用一種平和的微笑,掩飾住她心裡的不安。

  「嗯……」巴壺公點點頭:「那只手!」

  「是是是……」一面說著,史大娘上前一步,費了老半天的勁兒,才把蕊小姐的身子翻了個邊兒。

  「來來……我的好小姐……對了……對了……伸出這只手,讓老爺子給瞧瞧!」

  經過這麼一折騰,蕊小姐像是由神馳的夢鄉,忽然又回到了現實。

  「咦……大娘……你們……」帶著一臉的迷惑,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,骨碌碌,只是在現場每一個人臉上轉著,最後卻落在了冷月軒主巴壺公的臉上。

  「巴老……先生……我又病了麼?」

  「沒有的事!」巴壺公微笑著:「殿下玉體如常,只是例行的診治問安罷了。」

  「噢,這樣就好,唉……我這是怎麼了……」

  輕輕歎息了一聲,她眼光上移,一雙澄波眸子,卻又被那盞緩緩打轉的琉璃吊燈給吸引住了。

  一霎時,她清秀的臉上,又自彌漫了盈盈笑靨,陶醉在無邊卻美麗的遐想之中。

  ——就是這麼點兒反常,才驚動了史大娘、馬奇,整個冷月畫軒都為之不安。

  史大娘剛啟笑容的臉,這時又罩起了一片愁雲。

  「老爺子……」

  巴壺公搖搖頭,止住了她的問話。

  所謂「望、聞、問、切」為斷病之「四診」,其中「切」字一訣最為重要。

  一說:「左心小腸肝膽腎,右肺大腸脾胃命。」雙腕一「切」,善診者,已可知患者之大概,更何況有神醫之稱的巴壺公了。

  放下了切脈的手,他身軀前傾,細細地打量著蕊小姐的一雙眼睛,又看了她的氣色,臉上不著絲毫表情,卻把旁觀的史大娘、啞童烏雷急壞了。

  「好!」說了這個字,他即欠身站起,轉向烏雷道:「紫雲露七錢,速服,月華丸一片壓舌下!」

  烏雷早已待命,諦聽之下,點點頭,立刻打開手邊藤箱,取藥待用——他猶自仰首壺公,等待吩咐。

  巴壺公點點頭之後關照道:「七情子搗碎和一分朱砂加半夏橘紅為引,照以前湯藥服用,子時服下料可安眠矣!」

  啞童聆聽之下,臉上這才著了些喜色。

  巴壺公輕輕拍了拍他的頭,意示嘉許。

  這麼一忙,料想著烏雷一夜不得好睡,他這才向著床上的蕊小姐躬身施禮,悄悄退了出來。

  史大娘及時跟出來。

  藍衣人馬奇滿面凝重地偎過來。

  兩個人四隻眼瞬也不瞬地盯著他,巴壺公在書案邊上坐下來,抻紙、潤筆、凝思……卻又放下了筆。

  「怎麼?」藍衣人放低了嗓子:「殿下的病……」

  「這就令人不解了!」

  冷月軒主冷冷地哼了一聲,目光抬向史大娘,注視著她:

  「心築築而跳,意搖搖而迷——有怔忡之象,卻似是而非,好難診斷的『七情劫症』……」

  感歎著,這位素有神醫之稱的「再世華陀」,也不禁大費神思了。

  「七情劫症?」

  像是第一次聽見過,藍衣人、史大娘,兩顧茫然。

  「不錯,這就是殿下罹患之症。不怕二位見笑,這病例我還是第一次見過,以前已有懷疑,今夜始可斷定,七情劫、七情劫……就是它了!」

  「什麼是七情劫症?」史大娘臉上閃著迷惑。

  「唉……你自然是不會知道……」巴壺公喃喃地道:「細追起這病的成因,可就費人思忖了。殿下久居深宮,與外界鮮有接觸,加以本身底子又弱了些,此症多半來自上代——可追搠上至七代,任何一代患者的遺傳。

  一旦病發,喜、怒、哀、樂、驚、悸、恐,都當適可而止,七情六欲,任何一種過或不及,都將構成病因,輕則怔忡,就像殿下今夜模樣,重則癲狂而死……是謂七情劫症……」

  一番話只把史大娘與馬奇聽得面無人色,一時作聲不得。

  巴壺公黯然一笑,看了二人一眼,道:「所幸殿下年紀尚輕,如能善於調養,未嘗不能克日痊癒,只是這月餘以來,我暗中觀察她,除了略有苦悶孤單之感,較之來時已大有起色,昨天我察她脈象,還自平和,怎麼一夕之間,就自起了如此變化?」

  微微頓了一下,他望向史大娘,詫異地道:「今天白天殿下可曾有什麼異於尋常的遭遇麼?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史大娘先是搖了一下頭,忽然觸及了什麼……

  「啊!這就是了……別是那位談相公吧!」

  巴壺公面色一驚。

  藍衣人馬奇重重一歎,氣忿地道:「我就知道,一定是他!果然出了事情……」

  巴壺公詫異地道:「你們說的是西軒的談先生?」

  史大娘歎了一聲道:「可不是嗎?其實也沒什麼,只是殿下戲追蝴蝶,誤入西軒,湊巧那位談先生也在院子裡,兩個人就見了面,說了幾句話兒,難道這也不行?」

  巴壺公聆聽之下,呆了一呆,冷冷笑道:「這要看殿下當時的心境了……」

  史大娘道:「殿下當時心情好極了,一路上有說有笑……」忽然發覺到巴壺公的面色有異,頓時住口不言。

  「這便是惹病之因了……」

  一面說,巴壺公站起來,緩緩走了幾步,又定下來,顯然是心中大生礙難。

  藍衣人馬奇冷冷一笑,目光炯炯地盯著他:「還有什麼好說的?明天就叫他走人!」

  巴壺公看了他一眼,搖頭不言。

  藍衣人霍地站起道:「軒主若有礙難,我去,這個姓談的,萬萬是不能留下來!」

  「慢著!」巴壺公冷笑道:「閣下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這件事草率不得。」

  藍衣人已經站起的身子,又自緩緩坐了下來。

  卻是一臉的大惑不解:「軒主……事分大小巨細,這件事你可徇私不得,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你……」

  巴壺公舉手止住了他的繼續下說,驀地偏首向窗,顯然似有所警。

  藍衣人馬奇更是不待招呼,腳下一個上步,單手打簾,身軀乍然向下一矮,緊跟著一個疾滾之勢,快如滾簷狸貓,颼然聲中,已飄身窗外。

  冷月軒主巴壺公身法更較他猶快,就在藍衣人滾身窗外的一霎,單手在長案上輕輕一按,呼一聲,已掠身門前,緊跟著珠簾響處,已遁身門外。

  兩個人的身法可都夠快的,可是暗中這人卻更比他們猶要快上一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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