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巴壺公呐呐地說:「他已為我重手所傷,怕是活不了啦!」

  藍衣人容或懷疑,礙不住為對方正氣所感。

  殺機既去,留在這位當世神醫臉上的,便只有和藹的慈暉。

  院子裡的花開得美極了。

  儘管時令已過了八月,入了晚秋季節,冷月畫軒美麗的庭院裡,卻點綴著盛開的應時秋花。

  碧空如洗,看不見一絲遊雲,倒是那一行漸移而近的雁影,給孤寂的長空,帶來了一些活潑的生意。

  談倫靜坐之後,服下了啞童「烏雷」送來的藥汁,只覺得無限神清氣爽,愉快極了。

  來到冷月畫軒,這已是第七天。

  七天以來,蒙冷月軒主巴壺公兩度施以金針,一日三次賜藥,三次施以推按之術,給他的感覺。仿佛「脫胎換骨」,終於振奮起他強烈的再生意願——。

  生命原本是如此美好,當你感覺著健康的日臻上乘,過去的遺憾與失落,又算得了什麼?

  人終要面對現實的。

  雖然,每當他注目於小手指上那塊碧光燦爛的「七星翡翠」戒指時,內心猶自不能免除一陣強烈的震憾,然而畢竟這已是過去了的事情……

  世界上最傻的人,才會為「過去」而傷感……遺憾的是在這一點上,他並不比別人更聰明。

  巴壺公必然花費了一番心血,來佈置他的花園,即使在此黃葉飄零的肅殺秋季,一腳踏入冷月畫軒,你的感觸卻沒有秋的單調與沉落!

  橢圓形綠葉,紫紅不一的花蕊,那是大麗花。

  色澤怪異,花形如球是繡球。

  紫色成串,披屋蓋籬。在陽光裡香光四溢,那是藤蘿,次如女櫻、番紅、海棠、香水草,一一盛開。各有嬌姿。

  然而代表這一時令,最稱高雅淡宜的卻是菊!

  菊的種類繁多,也就不必一一細表,以菊喻人,猶如花中「君子」,故君子愛菊,古往今來也為當然之事耳。

  萬頃花園,五彩繽紛裡,談倫走向一方菊圃,正所謂「老圃黃花」,一色的黃菊,爛醉如泥。

  賞花之際。陶醉在花的芳菲裡,似乎也著了些兒醉態,傷感於春去秋來。這一霎,功名富貴固是不復存在,便兒女情懷,也與日俱遠。

  「賞花總思闌珊意,一嗔一笑俱惘然。」有了這番淡泊心境,再看此萬紫千紅,紛墨繽紛,你的意境與感受便自百尺竿頭,又上一層了。

  若非巴軒主囑咐過,不可飲酒,他倒真想喝上一壺,盡領「花間一壺酒」的醉人風騷。

  一隻碩大無朋的粉蝶,隨著微風,翩翩越過了蓋有琉璃瓦面的牆垣,一徑飛到了面前花圃,不前不後,正自落在了談倫正面眼前。

  蝶兒戀花。有生俱然。

  這只粉蝶卻來得未免突然,緊接著身後的腳步聲,使得談倫猝然警覺到有人來了。

  他倏地回過了頭——

  —個長身玉立、秀髮拂肩的姑娘,正自用著十分驚詫的目光,打量著他。

  一一像那只蝶兒一般,她穿著一襲粉紅長裙。

  手裡拿著把長柄宮扇,一腳跨進來,忽然發覺到有人在這裡,烏油油的大眼睛裡滿是疑惑,進既不好,退又不是,臉上帶著抹子臊人的羞,可就愣在了那兒……

  談倫也愣住了。

  怎麼也不會想到,冷月畫軒這個地方,竟然會住有對方這樣的一個少女!

  「對不起,我不知道這裡住的有人……」

  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她用手裡的團扇,向那邊花圃指了一下:「我只是在捉這只蝴蝶……」

  蝴蝶卻飛了。

  粉衣少女充滿了稚氣的臉上,現出了一些失望。

  看上去她年歲不大,頂多二十歲,黑而細的一頭秀髮,輕拂肩上,卻在頂頭處,結有明亮的一圈珠串,襯以玉肌雪膚,憑增無限華貴氣質。

  談倫這才轉過了念來,卻發覺到粉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,好奇地正在打量著自己。

  在她的印象裡,這裡原是不該有外人居住的,然而私心裡卻在第一眼接觸到這個「外人」時,接受了他的存在,對於她來說,這番突然邂逅,簡直太奇妙了。

  一時之間,在她那張看來異常疏朗的臉上,綻開了天真的笑靨。

  「你也住在這裡?」

  談倫「嗯」了一聲,點點頭。

  「那麼你是巴軒主的朋友了?」

  「不是!」

  談倫頓了一下,據實相告:「我是一個病人,來這裡養病的。」

  粉衣少女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,很是驚詫的樣子。

  「真巧,我也一樣……」

  說著她大大方方地在花圃邊上高出的石欄上坐了下來,指了一下旁邊空處:「你也坐下來吧!」

  談倫退後一步,在較遠一處的地方坐下來。

  「這麼說,姑娘你也住在這裡?」

  「我住了有半年多了!」一隻手攏著前額的幾根散發,那一雙澄波雙瞳只是在談倫臉上轉著。

  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我姓談。」

  「談?談什麼?」

  這麼直言無諱地問,談倫倒也不以為怪,那是因為對方語出真誠,反見其一片純樸,無限天真。

  一霎間談倫對她引發了無限好奇。

  「還沒請教姑娘貴姓?」

  「我姓……」說著她微微笑了:「你可別生氣,不是我不說,而是他們要我不要說的……」

  「這就是了!既然這樣,你就不要說了。」

  想到了來時冷月軒主的囑咐,談倫只好壓制住心裡的好奇,不便再刺探詢問下去。

  粉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眼睛,用著清脆可人的北京口音說:「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麼?——雖然這是很不公平的事情……這樣吧!除了不能說的以外,你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,好不好?」

  談倫一笑,越覺其胸無城府,一派天真無邪。

  「這很公平。」於是把真實姓名告訴了對方。

  粉衣少女嘴裡細細地念著「談倫」這兩個字,點點頭說:「我記下來了。」

  很開心的樣子,她踢動了一下雙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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