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西風冷畫屏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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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生命向下沉淪時,人的感觸常常是麻木的,耳邊上早已習慣了江湖上對於自己死亡的種種傳說,就是在這個可怕的陰影之下,一些原該持續不移的東西卻都變了質…… 就連最堅固的「愛情」,也迫不及待地改變了方向,其它的一切就更不足道了。 欠坐起身子來,迎著襲面的悵悵秋風,他發出了深沉的咳聲………一咳一吸,其間的距離,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遙遠…… 咳勢初起時,小腹裡照例地引起一陣痙痛——他遂即知道自己又在咳血了。 陽光依然燦爛,閃爍如金。他的心卻只是向下沉淪……如果不是這陣子要命的咳嗽,他真當自己已經死了,「活」與「死」之間的距離,其實只不過是差上這麼一口氣而已。「生命」這種東西,如果沒有一種「向上」的意志去鼓舞,真不知怎麼支持下去?再要是喪失了「愛情」,那該是如何的枯燥與乏味! 對他來說,卻像兩樣都不存在了。 他卻還沒有死,也不想死,在似乎已被認定「必死」的陰影籠罩之下,猶自能奇跡般撐持下去,直到那一天真正「絕望」的日子到來。 最起碼,他還有一個希望,那也許只是一線希望,但卻是他目前所能看見的僅有希望。 就是這僅有的「一線」希望,支持著他還沒有真的「倒」下去。 他像是睡著了。 小手指上的那一枚碧綠如洗的長方形翡翠戒指,在殘陽照射之下,射出一串星光。 如果你仔細地端詳一下,數一數那串星光,配合著戒指本身的長度,整齊地排列下去,一共是七顆銀星一一這便是傳說中極為罕見名貴的「七星翡翠」了。 據說這種「七星翡翠」的唯一產地,只有雲貴交界的苗疆洪荒峭壁,數量極微,百十年不過流出那麼一件兩件,雖不足方寸大小,只要能現出全數「七顆銀星」者,無不價值連城,帝王公卿視同拱壁,每懸萬金而不可得。 談倫何以會擁有這類稀世珍寶?他之深入苗疆,乃致羅染重疾,是否與這塊「七星翡翠」有關?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。 無論如何,他深愛「玉燕子」冷幽蘭的一片真心,卻是不容否認。 在他活著由苗疆出來的時候,雖在重病瘴毒侵襲之下,仍是找到了專制翠玉的雕鑲名匠「洗星子」,把拳頭大小的一整塊翡翠交給了他,經過洗星子一番鑒定,斷為罕世奇珍「七星翡翠」無疑。 一番切磨棄舍,只留下核心的小小一塊,再經過細心地打磨鑲配,便成了眼前戴在他手指上,光可奪目的這只長橋形戒指了! ——他曾憧憬著,把這枚「七星翡翠」戴在冷幽蘭宛若春蔥、修長均勻手指上的那一霎——那一霎,必將博得美人一粲,也將是定情終身的一笑——該是何等「彌足珍貴」的一笑? 世事多變一如白雲蒼狗,鐵定不移的「鑄情」竟然也會瓦解於一夕之間。 美夢成空,佳人變情的痛心往事,細節之微妙,已不忍卒思,對於談倫「死亡」的認定,似乎在他未出苗疆之前,就已經被有計劃地傳揚開了。於是,接下來的「美夢成空」、「佳人變情」椎心瀝膽的般般痛苦,也就不足為奇了。 玉燕子冷幽蘭的變情,在她猝然絕望于愛人的喪生,容或可以理解。 不能讓人同意的是,何以她委身下嫁給有「銀刀」之稱的段小侯爺? 長久以來,被江湖上渲染為「勢不兩立」的冤家對頭,也即當世最稱勁敵的兩個人——青鱗劍客談倫,銀刀段一鵬,這一雙並世的傑出高手,是否基於「雙雄難以並立」的微妙心理而無能共洽?抑或是別有因素?那就不得而知了。 傳聞銀刀段小侯爺的刀法,雖說世罕其匹,終不能蓋過青鱗劍客談倫的詭異劍招,一定要分出勝負,只怕前者還要差上一籌。 只是要論及家世的煊赫富貴,前者由於是世襲的侯爺,一向看薄功名富貴的談倫,在這方面就難以望其項背了。 ——玉燕子冷幽蘭的愛情與投懷下嫁,是否與此有關?可也就費人思忖。 女人!天下的女人,又有哪個能免于富貴榮華的誘惑?冷幽蘭即使被譽為當今不可一世的俠女子,終究她仍然還是一個「女人」……更何況段小侯爺英俊儀錶,翩翩風采,較之談倫更不少讓呢! 談倫真的心灰意冷了,想到灰心處,恨不能自己真的死了算了。偏偏他猶自還在活著,這活著的滋味,即使不待重病的折磨,也是讓人難以消受。 即使閉著眼睛,他也能感覺出有人來了。 ———條人影,極其輕靈地現身於身後瓦脊,隨即伏下來,一弓一縮,樣似狸貓。 第二條人影,第三條人影,緊接著閃身而出,一腳跨入六角門裡,即行快速地向兩邊挪開。 談倫嘴角牽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。 雖然他一時還摸不清來者三人的真實企圖,但卻可以猜知,一定是沖著自己而來,是無可疑。 翻了個身子,他發出了一陣咳聲,下意識地希冀著告訴對方,自己井沒有真的睡著。 也許是他所顯示的形象過於「弱」了,非但不足以嚇阻對方,反倒給了對方「有恃無恐」的暗示。 一陣疾風,夾帶著來人長衣破空的「噗嚕嗜」聲息——緊接著另一條人影跟蹤而起,夕陽殘照裡,有如剪空而臨的一雙燕子,不過是交睫的當兒,雙雙已到了眼前。 一高一矮,兩個截然不同的體型,卻顯示著兩張完全相似、冷漠無情的臉。 也就在這一霎間,談倫睜開了眼睛——「一代名劍」畢竟有其不同一般之懾人心魄的威儀,猝開的目光有如寒星二點。 兩個人原打算一鼓作氣,迅雷不及掩耳地幹下一手漂亮「絕活兒」,為此竟有了耽擱,在談倫猝開的眼神裡,禁不住為之一怔,雙雙向後退了一步。 ——一式的穿著打扮。 灰布長衣內罩月白色繭綢緊身衣靠,腳下是「福」字薄底雲履,十足的「練家子」形象,卻不著江湖人物那種氣息。 這就令人費解了。 「姓談的,你認了命吧!橫豎總是一死,卻要好朋友費手礙事,太不夠意思了!」 說話的是高個頭兒,沉重的湖北口音,還是個「左嗓門」,聽起來真叫刺耳。 像是早就商量好了,話聲未歇,身側的矮個頭兒,已自點足而上——十足的一個虎撲勢,隨著他疾快的進身式子,一雙「手插子」交織出刺目寒光,直向著談倫身上招呼下來。 一片衣影,起自談倫揚起的左臂,恰似展開的扇面,巧妙地避開了一雙刀鋒,卻於兩刃之間,電也似地切了進去—— 大蓬血光,隨即在矮個頭兒滿生虯髯的臉上炸了開來,「劈啪」聲中,隨著「扇面兒」般的長衣展勢裡,矮個頭兒足足摔出了七尺開外,一交倒地,可就再也爬不起來。 長衣一擊即收,忽悠悠蛇也似地纏在他的左腕上一一姓談的這會子看起來,可是睡意全消,白哲的臉上,由於猝然運動。泛起了一片紅潮。 禁不住他又咳嗽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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