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一六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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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一個貴為一縣之主的父母官的他,在第一個月中,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深入民間,深入衙門內的基層組織。一月之後,他開始整頓,把那一群衙門裡的老油子,官場裡的混混,悉數的給解了差,換上些真正青年有為的人,真正有魄力的人。他以為地方上是需要真正幹的人,那是一個賢才,而不是需要一個奴才。 他的這種作風,也是遭遇到某些困難的,有些人是有後臺的,有些人是有錢的,用人情去說動他,用錢來誘惑他,可是他對這兩種手段,都置之不理。 他雷厲風行的作風,雖然為下屬帶來了一陣恐慌,可是卻博得了地方上萬千人民的大聲歌頌喝彩。 於是,「鐵面正堂」的綽號,在新樂一縣,叫得震天價的響。使遠近的鄰縣,也都敬仰他的聲威,時常走動過來拜訪他。 按說,申屠雷這麼一個青年的官兒,有些聲望,也應該很知足、很快樂了。 其實卻恰恰相反。 每當他下堂回府,一個人在書房裡,或是處理公務完畢的時候,他總會歎上兩三聲,他腦子裡一直惦念著那位探花郎的拜兄! 他常常想,這位拜見如今不知上哪去了,而彼此兄弟,是否還能見著面?想到這裡,他真恨不能也脫下這身衣裳,到江湖裡去找照夕去,可是事實上,他仍不能離開這個任所。 不幸他穿上了這身衣服,隨著這身官衣之後的是責任是名譽,那是不能輕易拋得開的。 有時候他看到牆上掛著的劍,他也會愣愣地遐想一陣,他認為他已與風沙草原、江海湖山解了緣分了。 可是他這個父母官卻是大大異於一般的,他有一身驚人的武功,因此在他任內,有時候三班捕快感到棘手的大案不能了結時,這位鐵面正堂,卻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深夜裡,親自下手把案子結了。短短三月任內,這新樂一地,真可說是能做到「夜不閉戶」,申屠雷三字,更是在冀西遠近馳名。 隆冬時候,大雪紛飛,尤其是北地酷寒,真是滴水成冰。在無情的大風雪之下,街上行人寥寥可數。 新樂縣城內大街上,馳來了一騎高大的黑馬,馬上挺坐著一俊秀的青年,在這麼嚴寒的氣候裡,他身上只穿著一襲灰色秋衣,雖然還披著一領披風,可是看起來,仍是單薄得可憐。 可是這青年,眉目之間,並不帶出一些寒意。大雪飄在帽子上,衣服上,已積下了厚厚的一層,他卻懶得把它們弄掉。 這青年來到大街的時候,已是晚飯時分,冬季天,天黑得快,鋪子裡都已掌上了燈,可是門都關得緊緊的,多半都打烊了。有那做酒肉生意的,雖還開著門,門前卻掛著極厚的棉門簾子,簾子下面穿著竹子,怕風把它揭起來。西北風吹著桑皮紙糊的窗戶,噗嚕、噗嚕的聲音,更給這風雪的夜,帶上了恐怖的氣氛。 年青人在一家回回牛肉館前下馬,想進去喝兩蠱,卻又臨時改變了計畫。他興孜孜地又上了馬,心中想道:「等見了我那申屠兄弟,再吃一頓痛快的豈不是更好麼?」 這麼想著,他就抖了一下馬韁,這匹黑馬繼續得得地直向路東跑過去。 屋簷下有一輛破馬車,趕車的穿著翻毛的老羊皮筒子,兩隻手袖著,頭上戴著破呢氊帽,低著頭座在打盹兒。 馬蹄聲令他睜開了眼,他看這個青年在馬背上向他含笑點頭。 「借問一聲,申屠縣太爺的府第,是在哪一條街上?」 趕車的用插在袖筒裡雙手,向路北指了一下,啞著嗓子道:「往前走向右拐,有個高牆,門口插著燈籠的,就是太爺的府上!」 這青年人抱了一下拳:「多謝!」 撥過馬頭,飛馳而去,那馬後蹄子,帶起了大塊的雪,打在那趕車的臉上,他不得不伸出手抹著臉,嘴裡低低地道:「他娘的!小野種!」 所幸那騎馬的青年沒聽見,否則以他素日個性,是不肯善罷甘休的。 黑馬在高牆有燈籠的門前停下了,灰衣人下了馬,就一徑拉著馬,向前走去。門前掛著一列四盞氣死風燈,燈籠上都寫著「新樂正堂」字樣,在風雪之下晃來晃去,看起來很夠氣派。 這青年不由爽朗地笑了:「申屠雷倒真有點威風氣派呢!」 他走過去,正想敲門,忽然心中一動,又把手收回來了,隨後他把馬牽到牆邊,四下看了看,跟著一長身,已竄上了高牆,輕輕飄身而入。 這座大宅子,本是前任林正堂的住家,申屠雷上任後,房子也移交了,只是林正堂家人連大帶小有四五十口子,所以住在裡面並不嫌太大。如今這位新正堂上任,不但沒有家眷,父母也沒有跟著,只有一個隨身書僮。因為沒有夫人,所以連丫鬟都沒用一個,除了一廚一差,再就是兩個看門的人,偌大一所宅子,只這麼幾個人,看起來真是太冷清了。 到了夜晚,也只有三四盞燈火,看來是一片靜寂。年輕人用著超群拔類的輕功提縱術,起落之間,已撲上了正廳的風簷,然後輕輕飄身而下。 廳內燃著兩隻巨燭,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。這青年面上帶著輕鬆的微笑,輕輕拉開了風門,探頭看了看,很大方的走了進去。 穿過了大廳,仍不見一人,再走幾步,見一小僮手端香茗,正向室內走去。 這小僮偶一抬頭,和青年目光交接,先是一怔,隨後不由驚喜道:「啊……管大爺,您……」 這人忙向他搖了搖手:「青硯!你不要叫,他在哪裡?我偷偷去嚇他一下!」 青硯縮脖子笑道:「大爺你幾時來的?我們老爺天天都在想您,您可是來啦!」 灰衣人管照夕哂然一笑。 「我這不是來了嗎,要住些日子才走呢!他在哪一個房裡呢?」 青硯朝前面一間亮著燈的房子指了一下。 「老爺還在批公事……大爺!我去通稟一聲,他真要喜壞了!」 照夕由他手中接過了茶,一面笑道:「還是我自己進去,你到大門口去看看,我的馬還在外面呢!好好牽進來喂它吃點料吧!」 青硯笑著點了點頭,轉身往外就跑,照夕這才輕輕向那間亮著燈光的房子走去。 他走到門口,輕輕推門進去,室內冷颼颼地,這是一間大書房。房子裡不但沒有生火,反而軒窗四開,冷風貫進來,就和院子裡一樣。 那位七品的正堂大人,此刻穿著一身便衣,正坐在書案邊,聚精會神的在批改公事。書案上文房四寶井然有序,一盞帶罩子的琉璃燈,放著青亮的光。 照夕看著他的背影,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、悲傷的感覺,他輕輕向前走了幾步。 申屠雷仍在低頭凝神地閱著卷宗,他只隨便地道:「放在茶几上,招呼廚房開飯!」 照夕真有點想笑,他把茶放下了,然後彎腰道了聲:「是!」 申屠雷仍在聚精會神地改著公事,照夕就慢慢走到他身後,低下身子看他寫些什麼! 申屠雷這時縮回筆桿輕輕地搖著,他眉頭微微皺道:「青硯!」 照夕就在背後應了一聲,申屠雷問道:「一個瞎了眼睛的七十歲老頭,會親手殺死他的兒媳婦麼?我看這案子別有蹊蹺!」 照夕咳了一聲:「這也不一定,這要從這個老人個性及素日為人情形方面去分析,才能確定!」 申屠雷點了點頭,他忽然「咦」了一聲,猛然一回頭。照夕含笑叫了聲:「兄弟!」 申屠雷先是一怔,這才「啊呀!」地大叫一聲,由位上一躍而起,緊緊地握住了照夕的手,用力搖撼著:「大哥,是你呀!可想死我了!」 照夕笑笑。 「我要是不想你,這麼大風雪,還會來找你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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