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
一六四


  葛鷹歎道:「現在還有什麼好爭的?我們都這麼一把子年歲了……只不過說說罷了!」

  葉潛似有所啟示地道:「不然,我兄弟如能真心於靜中體悟,那最後的出胎口訣,又焉知不能悟出……」

  丘明呵呵一笑:「老三!你可又說外行話了。那出胎口訣,是在已養成胎兒待出之時的撒手功夫。你我區區一介凡人,有何智能得以悟出……須知,如今留下的口訣,俱是當年成道的人在道成之前留下來的,並非先有口訣而後成道飛升的……你這一點還沒弄明白!」

  葉潛失望地點著頭。

  「唔……這麼說,我們只是在妄想罷了!」

  丘明同色蒼然地望著照夕,點了點頭:「少俠客所說不假,雁老哥雖已飛升,可是軀殼仍在,足證少俠所言屬實。如今我兄弟已心服口服,此刻就想告辭。今後六十年定遵守諾言,面壁深山,決不出江湖一步……少俠請放心,我兄弟這就告別了。」

  他說著向二位拜弟看了一眼:「二位兄弟,在此久留何益,我們去吧!」

  葛葉二人方一點首,正要轉身,照夕忽然驚訝地道:「三位前輩且慢……這是……」

  他說著走向雁先生床邊的石案旁,更吃驚地道:「啊……快看!」

  淮上三子不由忙踱了過來,只見白石長案上,龍飛鳳舞的寫著幾行字,那似老人以手指書寫在石面上的,字字入石三分。三子合攏來,細細讀著,只見上面寫的是:「恩也休!仇也休!但把塵事一筆勾。走元嬰笑九洲,混混人世又何留?六十年面壁,伏先天正氣。于清道光丙子年,仲秋月二十一日子時出胎。

  苦修寒士雁南天指寫」

  四人看畢,不由赫然變色,見另一旁,有數行小字,寫著:「淮上三友二十三日子夜來訪,餘特留焰候之,往事已矣,不必過於自責,如喜洞居,可留此修為,三十一年後,餘定援以撒手出胎功夫,希不自誤!」

  三子不由大喜欲狂,赤眉子葛鷹首先大笑。

  「哦!太妙了!」

  丘明瞪了他一眼,葛鷹再往下看,才見另有幾行字,寫道:「照夕小友塵緣未了,不可逆己過甚。今贈汝詩一首,以之處世,後福無窮:

  春江夕陽暖,雷音馳南天。」

  照夕看後不由微微皺眉不語,淮上三子不由相繼笑了。丘明用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,赫赫笑道:「老弟!這首詩你記好了,以之處世後福無窮呢!」

  照夕又低低念了一遍:「春江夕陽暖,雷音馳南天。」

  他注目著丘明:「老前輩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丘明手托下巴「嗯」了一聲:「春江……夕陽暖……雷音馳……南天……這!我也不大清楚!」

  赤眉子葛鷹扣了一下頭:「春江嘛就是春天的江水……夕陽嗎?就是黃昏時候的太陽!」

  丘明擺了一下手:「你算了吧!」

  照夕也忍不住笑了,他把這首詩句默默記在心裡,遂含笑向三子一拜:「恭喜三位老前輩,不久就可和雁老先生一樣了。」

  淮上三子一時笑得眼都睜不開了,葛鷹手舞足蹈地道:「老弟!這都是你的大功,以後我們不會忘記你的,嘻!」

  葉潛輕歎了一聲:「想不到雁老哥如此仁厚,如此更增我兄弟慚愧了!」

  葛鷹不願使眼前氣氛轉變,忙岔口道:「雁老哥已經說過了往事已矣,你又何必再提起來呢!真是……」

  葉潛搭垂著眉毛道:「這是他可敬佩的地方,可是我們怎能沒有愧疚之心呢?」

  葛鷹抬頭道:「老三,我們從今天起,要把那不痛快的事忘記,重新為人。」

  丘明也點了點頭:「二弟說得對,那麼我們就留在這裡吧!」

  葛鷹葉潛俱都點頭稱善。他三人一刹那之間,頓掃愁戚之色,紛紛在這石室之內走踱著。照夕因以前來過,遂領三人看了一邊的流水室,室內各物都齊,有一個大青石臼,內中是滿滿的一臼燈油,色呈碧綠,淮上三子一看即知是「松子油」,估量著最少也可燃數年。至於一切炊具都散放在另一間室內,只是雁先生辟谷術成後很長的一段時日,從未舉炊,石缸內陳米都生了毛了。

  三子預計著須整頓一番,並且在道胎未成之前,飯還是要吃的,每幾個月,尚需出外採買一回。總之,他們對這新環境十分滿意,略為商討之後,葉潛同葛鷹都留在這裡,丘明外出採辦,照夕也含笑向葛葉二人告別,遂和丘明循前路而出。

  葛鷹和葉潛,反倒像主人似的,直把照夕送到出口地方,才握手作別!

  他們翻回到了山下,東方已經微微有一點曙色了。丘明笑問照夕道:「老弟台!你此番到哪去呢?」

  經他這麼一提,照夕不禁突地怔了一下,他笑著搖了搖頭:「我也不知道,反正走到哪算哪,我如今是四海為家!」

  丘明雙手按在他兩肩上,端詳著他的臉:「老弟,你此刻紅鸞星動,看樣子不久就有喜事上身了呢!」

  管照夕臉一陣紅,苦笑道:「前輩不要取笑了,我還會有什麼喜事?只怕這一生也不會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他無意中又想到了雁先生所留的話,「莫逆已過甚」,一時卻也接不下去了。

  他爽朗一笑:「弟子今夜在此留宿一宵,明日即將遠行,前輩是……」

  丘明呵呵一笑:「那我們就此分手吧!老弟!好自為之!」

  他說完這句話,大袖揮處,人已如同怪鳥似的騰空而起,瞬息已消逝于黎明的薄霧之間。照夕望空悵歎了一聲,遂一路騰翻,回到了客棧之中。

  他已經了卻了一件心事,現在,他想到自己真是一無牽掛了。

  他一向是醉心于古來的遊俠的,可是現在他對這種作風,似也感不到什麼特別的趣味。偶然他想到自已,似乎該有個家了!

  當然這個「家」是他自己的家,那麼構成一個家,起碼的人數呢?

  衣錦還鄉的申屠雷,在甫自接獲外放「新樂」縣的正堂任令之後,少不了緊張一番。略事逗留,便即帶著他那個隨身的小書僮青硯,走馬上任去了。

  本來他是「不為五斗米折腰」的,可是奈何他申屠門中僅此獨子,破碎的家門要待他來重整。申屠歷代書香的官宦之家,也要他繼續下去。他只好委屈地去上任去了,其實他內心的理想,和管照夕完全一樣的。

  「新樂」縣地方仕紳,聯合歡宴這個新知縣,在南大街「快活林」擺下了盛筵,席開三桌。原知縣林大人,外調河南上蔡縣,也在邀請之列,那表示送舊迎新的意思。

  既要為官,官場裡的一套例行公式,不得不應付。申屠雷雖然很厭惡這一套,可是循於舊習,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周旋一二。

  俗謂「新官上任三把火」。申屠雷倒也不例外,只是他這三把火燒的方式不一樣。

  舉一個例子說,他出發點不是為錢,更不是為權,他是真正的為民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