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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藍江怪笑了一聲:「對!安平!安平!還是你腦子好,記得清楚。走!我們現在就去安平客棧!」

  丁裳為師父說破了心思,一時又喜又羞,當時還裝迷糊道:「去那兒幹嘛呀?」

  藍江心裡說:「好個丫頭,你還給我裝傻!」

  當時咯咯笑道:「你要嫌煩,咱們就別去了!」

  丁裳忙道:「不煩!不煩!」

  一抬頭,卻見鬼爪藍江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,滿臉笑容,丁裳不由嬌哼了一聲,舉起手就要打師父。藍江邊退邊大笑道:「好姑娘!你自己不害臊,還要打師父呀!快走吧!天可不早了。」

  她說著身形陡拔起,直向山下馳去,丁裳遂也展開了功夫,緊緊隨著師父而去。

  她們去得快?嘿!還有比她們更快的呢!

  「安平客棧」的夥計老張,正把門板往門上按的時候,看見那個年輕的客人遠遠的回來了,他就放下門,哈著腰老遠地叫道:「相公你才回來?過節好!」

  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,神色黯然地進了店門。老張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著路,一面叨叨著道:「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,剛才『快我頤』送了百十個月餅,托我們櫃上賣給客人吃,相公要是喜歡……」

  他發現這年輕的客人臉色不善,就臨時把話止住了,頓了頓又接道:「有五仁、蛋黃,還有棗泥餡的;有蘇式、廣式,還有道地的北京翻毛、提漿……」

  青年人擺了一下手,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;而且他才發現,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長衫上,竟被火燒得前後左右都是窟窿眼兒。他心裡就更奇怪了,大節期的,也不好開口問,把這相公帶到了後院那間講究的房裡,心裡犯著嘀咕!

  管照夕進房之後,老張招呼著別的夥計打水泡茶,他就又打著哈欠去上他的門板了。

  想到方才的一切,他就像做了一個夢似的。

  他本來應該很高興的,因為他已經完成了心願,可是他又為何如此不開心呢?說起來主要的還是因為楚少秋的死,想不到江鴻(江雪勤之兄)一句戲言,今日倒成了事實。他不是為自己悲哀;而為著江雪勤今後而傷感,他真不知雪勤往後該如何。

  他把外面長衫脫下來,推開了窗子,從這裡可以看見中秋的光明月亮。

  他心裡對這個問題,一時真是不知如何。其實這並不關他什麼事,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,又似乎對自己很有關係。

  他只是心裡發著怔……

  對門一間突花的小窗子,開了一小半,一個女孩,正眯著眼睛,偷偷瞧著他。

  這女孩一身大綠緞子衣裳,頭上梳著一條大辮子,一雙青緞子繡花鞋,很像個大府裡的丫鬟。

  在她身後一張大繃子床上,一個全身紫衣的姑娘,正支著頭皺著眉,盤著一雙腿發愣呢!

  那小丫鬟看了一會兒,回過頭來喜道:「七小姐,一點不錯,是他回來了,他一個人在看月亮呢!」

  床上的姑娘,眨動上下密密的睫毛,半喜半憂地歎了一口氣道:「有什麼用呢!他已恨透了我,恐怕一輩子也不會理我了……」

  她說著,真有點想哭,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,輕輕皺著眉毛道:「不會的!管公子絕不是這種人,小姐忘了,他從前對你可好著呢!」

  紫衣少女下了床,用手攏了一下散亂的雲發,搖了搖頭:「文春!從前是從前,這一次他已對我寒透了心,是不會再理我們了。」

  她一面說著,一面輕輕走到窗前,隔著窗子,看著那個正在賞月的青年。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膩情,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象。

  看著他,白雪尚雨春,不由淚兒籟籟流了下來。她輕輕地咬著下唇想:「他一定不會再理我了,只看那一天他對我的樣子就可知道了……可是我怎能舍他而去呢?」

  「我的心,是已依附著你的心而存在……我的影子離開了你的影子,只怕也會為風吹散了……照夕,你真的就這麼不理我了……」

  她低下了頭,又想到自己,是如何變散了偌大的家財,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組織。如今,除了隨身有限的旅資之外,自己主婢二人,可說是一無所有了。

  「這些!又是為了什麼呢!又為了誰呢?」

  望著照夕英俊的面影,她真有說不出的感慨,她歎息了一聲。

  「文春,把窗子關上吧,別給他看見了,怪不好意思的……」

  文春慢慢關上窗子,也歎了一口氣。

  「七小姐,不是我說你,這幾天你真的變了,想一想過去……那是多麼英雄呀!現在呀……唉!算了,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……」

  雨春玉臉一紅,當時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淚,強作笑臉:「你知道什麼?我們現在可不能比從前。說句不好聽的話,從前那是強盜,現在我們怎麼能再耍橫呢!就說稱英雄,又去給誰稱呢?」

  文春眼圈紅紅地,雨春遂又歎息了一聲!

  「文春,以後你跟著我,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。以前人家看咱們一眼,咱們就許把他眼珠子挖出來當泡兒踩;可是以後就是人家打咱們,咱們也不能隨便還手。」

 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,很不服地道:「那是為什麼?」

  雨春苦笑了笑:「不為什麼,就是為我們要變一個好人。」

  文春挺了一下腰,插口道:「可是,好人也不能挨揍呀!」

  尚雨春心裡惦記著那窗的管照夕,可沒有心情給她多說,只皺了皺眉:「我這是譬方說,誰還真的揍咱們呀!你就別再煩我了,我已經夠受的了!」

 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,呐呐地道:「小姐,我知道你全是為管相公。我想他不能這麼沒有良心,我們主婢大老遠找來了,他不見咱們可不行。小姐你等在這裡,我這就去找他。」

  尚雨春忙拉住她:「你可不能瞎亂鬧,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。」

  她臉色微微紅了一下:「現在還不到見面的時候,他要是不理咱們,可是丟臉。」

  文春怔了一下,才又歎了一口氣坐下了。尚雨春黛眉微顰:「你是知道的,我這一生只愛他一人。要是不能嫁給他,我是不想活了……我有我自己的主見,你可不要給我……」

  她說著眼淚在眼圈裡直轉。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點著頭,她跟著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,平日主婢之間情如姐妹。雨春作案,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;而且這小妞腦子靈活得很,點子也多,要是給她看上一宗買賣,怎麼也逃不了。

  飛蛇鄧江的那宗買賣,就是她踩的盤子,扣鄧江的兒子,也是她出的主意。

  想不到雨春竟會突然遇到了管照夕。那夜雨春回去之後,哭了個昏天黑地。文春再三詳問,她才把遇到照夕的經過前前後後說了一遍,文春當時也不由懊喪不已。二人細商之下,這才決定把所有資產變賣一空,完全救濟了窮人,決心洗手不再為盜。一切停頓之後,尚雨春這才帶著隨身小婢文春,到處找訪照夕,她要找到他,向他表明心跡。

  此時灰衣人管照夕的大名,在江湖上誰人不知;而且風傳他和點蒼山淮上三子定了約會,江湖上更把這捕風捉影的事,形容得天花亂墜。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聽到了這些傳說,商量之下,風塵僕僕直奔點蒼。

  果然,她二人很容易找到了照夕的蹤影,主婢二人暗暗隨著照夕住店,那粗心的管照夕,竟沒有發現她們一點蹤影。

  尚雨春本來是心懷滿腔熱望,暗想著只要一見到他,定要向他表明心跡,把自己如今的立場向他吐訴一番,看看他如何處置自己。

  誰知見面之後,她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情虛,反而不敢現身與他見面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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