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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


  丁裳低垂著剪水雙瞳,訥訥道:「其實她老人家,人是很好的,就是脾氣壞一點。」

  照夕冷然。

  「豈不止是壞一點,簡直是蠻不講理,我活這麼大,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。」

  丁裳用眼睛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什麼,照夕仍在憤怒之中,她就遞過了一個極為肥大的柑子,半羞半笑道:「得啦!你就別再恨我師父了,快吃點東西吧!其實都是因為我……」

  照夕餓了整整一天,水米未曾打牙,尤其是口乾舌燥,當時接過了柑子,因已剝好皮,他就一瓣瓣送到口中,順臾吞食一盡,頓時覺得精神抖擻十分。不由問丁裳道:「這柑子真好吃,還有沒有?」

  丁裳遂笑著,由小口袋中又掏出了一個,一面遞過道:「吃了這個就沒有了,這是從大巴山象婆婆那裡要來的柿橘的種子,在山后種了,總共三棵樹,今年才開始結實。帥父因說它對身體有益,尤其有順血補氣之功,所以很寶貴,一人只吃一個,連我都不許吃。我因看你吊了一整天,想你一定渴得不行,我才專門去偷采了兩個回來。」

  她頓了頓,涎著小臉半笑著。

  「好吃吧!是什麼味?」

  照夕不由深為感動,就把手中半個柑子,含笑遞過去。

  「既是這麼名貴,我也不忍獨享,你也吃一半吧!」

  丁裳卻是連連搖頭,硬逼著他把這一半也吃了下去。照夕又問道:「你師父要是發現橘子少了呢?」

  丁裳笑著搖頭。

  「不會!她也不能自己出去,都是我每天去給她摘,我不說少,她怎會知道呢!」

  照夕微笑著點了點頭,他這一會心中不禁感慨很多。暗忖丁裳小小年紀,如此尊師重友,確是不易;尤其她和鬼爪藍江之間的師徒之情,竟是這麼親密,試想這多年以來,她天天為師采蜜,從未間斷,就拿這柑子一節小事來說,她竟未自己偷食一枚,對師如此忠實真是難得。可是她卻背著師父,偷給自己吃,這麼說來,她對自己,又是如何的一份情呢?

  想到這裡,他不由有些黯然的感覺,面對著這個癡心的小姑娘,他真有說不出的愧疚感覺。自己一定是辜負了她很多,只是這種「虧負」卻是無法予以補償。

  照夕站起來活動著筋骨,丁裳瞅著他,微微笑道:「你還算身體好,要是別人,怕不要吊死了。」

  照夕歎了一聲。

  「我也差不多了!」

  丁裳撫著嘴笑了笑,以手掠發。

  「按說我可以放你走的,只是……」

  照夕苦笑。

  「我知道,我走了你師父定會怪你。」

  丁裳嗔笑。

  「算你聰明,可是卻委屈你了;不過,頂多一天,師父也會放你下來的,其實你……」

  她說著臉色微微一紅,把到口的話又忍住了,照夕長歎了一聲,他很清楚鬼爪藍江所要自己回答的問題,只要自己允許了和丁裳之間的婚事,那麼立刻就可博得藍江的歡心。

  但是,這是照夕最感頭痛的問題,他的固執幾乎令人聽來可恨;可是他的鍾情,卻也是令人可敬的。他常常這麼想:「雪勤固然做出對不起我的事,可是我卻不能對不起她,我要用真實的行動,來證實我對她的真誠!」

 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想法,常常把自己變得堅強起來,甚至有時候會逆已行事。也因為如此,使他深深對丁裳抱著慚愧之心。

  因為一個只是「受」而不「給」的人,內心是不會平安的。

  照夕癡癡地看著丁裳的臉,淡淡的月光,似乎把她的臉映得更白更嫩了。他痛苦地道:「裳妹!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,可是我心裡很痛苦,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給你安慰。」

  丁裳微微笑著。

  「你現在不要再想這些了,從今以後,我不會再怪你,我也不再抱怨我自己,因為我知道你的內心,遠比我更痛苦!」

  照夕欣慰地點著頭。

  「是的!是的!」

  丁裳怔了一會兒,才道:「光顧得給你說話,竟忘了給你吃東西了,你肚子一定餓壞了。」

  她說著掏出了個油紙包,內中是溫溫的荷葉裹著的幾個包子。照夕也不客氣,遂即狼吞虎嚥地吃著,丁裳又把身上一個裝水的皮囊給他;然後雙手環挽著,仔細地欣賞著他吃東西的樣子。

  照夕把包子吃完了,又喝了十幾口水,精神這才恢復了過來,不由給她閒談了些別後情形。丁裳聽得津津有味,又把自己別後情形,也講了些,二人正自喁喁私語,談得來勁的時候,卻聽得一陣隱隱的鈴聲,像是由地下傳出來一般。

  丁裳忽然站起身子,急道:「糟糕!師父練完了功夫了,在叫我呢!怎麼辦呢?」

  照夕怔了一下,又苦笑了笑。

  「還能怎麼辦呢?我只好再吊起來吧!」

  說著自動地把兩隻手伸出來,丁裳皺了皺眉,現出又憐又借又不安的樣子,照夕就笑道:「沒有關係了,我精神已恢復過來了,吊一夜絕無問題,好在天也快亮了。」

  丁裳眼圈紅紅的。

  「那麼!只好委屈你了!你放心,明天我一定求師父放下你來。」

 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,丁裳才抖開紅繩子,替他把雙腕按前狀捆了上,身子縱起來把另一頭綁好,照夕就又吊了起來。

  這時候地下鈴聲,較方才響得更厲害,丁裳慌忙忙地向他招了招手,就跑進去了。

  照夕等她走了之後,心情較從前更不安定,他真不知道怎麼處理眼前局面,可是也不能一輩子吊在這裡呀!他很擔心鬼爪藍江現在就來,可是等了很久,也不見她師徒出來。

  四周的環境是那麼的靜,這荒山古洞之中,尤其是靜得可怕。

  管照夕在空中思潮起伏,想到未來,更是心煩氣燥。尤其是年紀輕輕,負了一身的感情債,什麼債都好還,這種債可是償不清。愈想愈傷心,愈傷心可又由不住愈要想,正是「剪不斷,理還亂」!窗口飛進了數點流螢,一閃一滅地在他眼前流動著,秋蟲的鳴聲,更給這冷清的秋夜,帶來了單調!照夕感傷之餘,不禁又是長歎了一聲!

  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視窗,照夕看得很清楚,那是一個留長須的老人。

 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,那老人仿佛對著他擺了一下手,叫他不要出聲,跟著似用縮骨術,猛地向內一翻,輕飄飄已經落在了地上。

  照夕不禁吃了一驚,暗忖道這老人好純的功夫,這時那老人已站在了他的身下,照夕身邊立刻響起一陣蚊子鳴叫似的聲音。

  「小哥!你不要急,我救你下來。」

  照夕乍聽這人口音,覺得甚是耳熟,不由仔細向他盯視了兩眼,頓時大吃了一驚,心道:「哦!怎麼會是他?」

  原來這人正是月前,他在冀省旅舍中,曾有一面之緣的那個騎驢的老人,他不由一時怔住了。

  這老人向他齜牙笑了笑。

  「老弟!你不要說話,要是給藍江老婆子聽見了,連我也是惹不起她。」

  照夕見他說話時,只嘴皮微微動著,心知他是用的「傳音入秘」的功夫,聲音只及于自己,第三者是無法聽到的,不由放了些心,同時更可知老人內功之高了。當時也用傳音入秘功夫,對老人道:「你老人家是怎麼來的呢?怎麼會想到來救我?」

  老人搖了搖頭:「現在不是談這些話的時候,讓我先放你下來再說。」

  他說著,猛一長身,已騰身而起,單手一托鐵環,以二指輕輕一拔,已把繩扣解開,管照夕一提丹田之氣,輕飄飄地落了下來。

  老人隨之而下,又把照夕雙手解開,連連揮手。

  「你快走!快走!」

 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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