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一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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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……這……好吧!謝謝你啦!小哥!要是有緣,咱們四川再見!」 照夕人已出去了,聽到了這句「四川再見」,心中不由微微一怔。可是轉念一想,這也許是人家一句順口的客氣話,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。此時小二已把馬牽出來了,管照夕就先把革囊搭在馬背上;然後翻身上馬,一路踏著泥濘,出了這小小的莊子。 當他繞過一條小溪,步上驛道時,卻聽見身後一陣嘩楞楞的小鈴子響動之聲,隱隱聽到一人喚道:「小哥!你等等我!咱們一塊上路!」 照夕回過頭來,就見方才店中的老人,戴著一個大斗笠,跨在一頭小黑驢的背上,那小黑驢脖子上,捆著一串黃銅的鈴子,跑起來嘩楞楞的亂響。 北方人騎驢的並不是沒有,可多半是大姑娘小媳婦兒,很少有男人家騎驢的。照夕看看也覺得有些新鮮,當時就拉著馬韁,一會兒這老人就跑近了。那黑驢一身黑毛,油光發亮,可是肚皮卻是白毛如雪,四隻蹄子也是奇白如雪,白眼圈兒,耳朵極長,看起來十分神駿。再加上老人長胡飄拂,更是如同畫上仙人一般。 那小驢一刻工夫就跑近了,照夕微微笑道:「你老人家也緊著趕路麼?」 驢上老人赫赫笑道:「我有好幾簍子魚在船上還沒弄下來呢!」 照夕就點了點頭,一面策馬行著。老人一面行著一面道:「這位小哥,還沒有請教你貴姓呢。」 照夕在馬上欠身道:「在下姓管,老人家是……」 老漁翁點了點頭,神秘地笑了笑,然後才道:「小老兒姓應,應該的應!」 照夕禮貌地點了點頭,實在是他心裡很急;而這老人卻是一直給他瞎聊,問東問西,照夕因不好給人家難看,也只有耐心地應付著。好容易同行了一大段路,到了一個岔口,老人才笑嘻嘻地道:「小哥!我們四川再見了!」 他說著夾了一下胯下黑驢,那小黑驢如飛而去,照夕目送他走遠之後,心中不禁又有些悵惘,隨之也就一笑置之。 「平靜的江湖,很像溫柔的沙漠」,你會這麼想,可是一夕之間的變化,卻又令你拍案驚奇,因為你馬上認識了它們的另一面;於是,你又會另外再加上一句:「哦!它們真是難兄難弟,甚至連發怒的時候,也是一樣的!」 在澎湃咆哮著的江湖潮裡,那是所謂「後浪推前浪」的,真的,多少大英雄大豪傑,在這大浪花裡,氣也不出一口的都消失了。可是卻又有多少新生的力量,如同星羅棋佈的礁石一般,挺出了水面,他們在滾滾的江流裡,形成了「中流砥柱」,如同蒼松聳立於狂風暴雨之中。你會很驚奇,甚至嗟歎,可敬可愛的新生命,是他們把武林香煙一代代接下去的。 昔日縱劍風塵的那些老俠客,那些英野奇人,那些武林名宿們,在談論到這個問題時,總會發出一兩聲歎息,他們也常常想:「唉!如果我再年輕幾十年就好了!」 「如果我再年輕十年,像『灰衣鬼見愁』,恐怕也不是我的對手啊!」 「灰衣鬼見愁」管照夕的大名,幾乎是在短短的一個月的時間裡,傳到他們耳中去的。可是緊接著的卻是驚奇讚歎,那是一聲迅雷,令他們不及掩耳。 對於這個幾乎是傳奇的人物,他的初起只緣於作了幾件驚人的事,剪除了幾個霸地之雄而後,他那「灰衣鬼見愁」的綽號,卻是不脛而走。尤其是四湘一帶,這些時日以來,提起他的大名來,真有「談虎色變」之感。朋友!你會很奇怪麼?這就是所謂的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一輩新人換舊人」啊! 灰衣人管照夕,振抖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襲灰衣,仰首向蒼前嶺上望去,往事一一憶起,當然這地方,對他來說,那是再熟悉不過了。 他在嶺下已徘徊很多日子了,因為他心存顧慮著一個人,這人就是他受業的師父洗又寒。對於這個個性詭異的怪老人,他不願和他見面。因為風言他正在搜尋自己,欲殺而後甘心,詳情如何,照夕自己也並不知道。雖然照夕自信今日自己的功夫,足可和他周旋一番;可是他到底是一手造就出自己的恩師,不管當初他用心如何狠毒,自己今日能有一身功夫,未嘗不是他的苦心栽培之力。所以他很怕和他見面;然而雁先生交待他的話,仍然時刻系繞在他心頭。他這幾天也正是苦心思索著這個問題,他要想出一個辦法,能使洗又寒和鬼爪藍江和好如初;可是這兩個都是怪人,一個弄不好,自己可就得把命賠上。 同時他也算計著洗又寒離開的日子,也正是今天,他才敢在暮晚在嶺前出現。 洗又寒每月外出的時間,都是這一天,以管照夕侍候他數年來的經驗,那幾乎是一天也不會差的,所以他才放心大膽徘徊嶺前。他腦子裡想:「那藍老太婆也是半身不遂,她是不能離開洞中的,我倒可以放寬了心,關於她的情形,我可以先去問問丁裳,也許她很清楚!」 「只是丁裳!唉!這個女孩,現在也不知對我是存什麼心了,也許已經恨死我了!不論如何,還是先去找她一下比較恰當些。」 這麼想著,他就漫步往嶺上走去,對面來了個砍柴的,直對著他翻著白眼,半天才道:「來的是管相公麼?」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,那樵子驚笑道:「唷!是發了財回來啦?我可都不大敢認呢!」 照夕惟恐認出的人多了,風聲傳出去,萬一要是洗老沒有走,那可就討厭了,當時只打了招呼,忙向嶺上走去。這蒼前嶺地方他是熟悉透了,很容易的,他就找到了往日那個練峰人掌的地方。見那蜂巢,仍是在老地方,無數的黑蜂此出彼進,似較昔日更多了些,嗡嗡之聲,震得雙耳麻癢癢地。 想到了往日早晚在這地方練那「蜂人功」的情形,真是有點不寒而慄。 這無數的黑蜂,只在他頭上打圈,好似還認得他這個人似的,他就慢慢地走到一棵樹下坐下來。從前他老是在這個地方,等著丁裳來的;而每當這個時候,丁裳總是拿著一個小籃子,來到這個地方采蜜,現在他仍然期盼著她能來! 可是,一直到了天黑,她也沒有來,照夕掃興的下了山。第二天天尚微明,他又到那個老地方,靠著樹根坐下來,當東方紅紅的太陽,才露出半圓的時候,果然他聽到了一陣清脆的山歌聲:「采蜜的姑娘好命薄, 北京歸來淚籟籟。 竹籃兒舞,綢帶兒飄。 蜂哥哥!蜂兄弟! 往後別理管照夕!」 照夕先還沒聽清楚,她嘴裡唱些什麼,可是從枝縫裡,看見丁裳一身青布衣裳,仍是和當初一樣的打扮,遠遠走了過來。 她一隻手搖晃著一個小竹籃子,另一隻手,卻是抓著一把野花,在紅紅的陽光照射之下,她信口唱著這支她自己編的歌。 照夕只幾個月沒有見她,可是今天看起她來,似乎比從前消瘦多了。她微皺著兩道眉毛,邊唱邊走,已來到了這蜂房附近。 照夕這時才聽清她唱些什麼,不由心中大大地動了一下,暗道:「糟了!『往後別理管照夕』,這不是明明在罵我麼?她原來這麼恨我啊!」 想著反倒不敢出聲招呼她了。仍坐在老地方不動,就見丁裳走進谷來,她先把竹籃放在一塊大石上,由籃子裡拿出一條長長的綢帶,灑上些花精,捆在一條竹枝上,把竹枝一頭插在地上。和從前一樣,略一搖動,無數的墨蜂傾巢而出,全向那彩帶上飛去,她卻乘機縱身上了蜂巢,照夕不由微微傷感地歎息了一聲。 這時丁裳已進了蜂巢,照夕見已搖動著的竹枝,慢慢靜止,已有很多墨蜂都停在了綢帶上,他就很快的走過去.把竹枝搖動著,於是那些墨蜂又開始嗡嗡不停地飛繞著,等了一小會兒,才見丁裳由蜂巢中出現,縱身下來,提著籃子往這邊走來,照夕很緊張地叫了聲:「裳妹……我來了……」 丁裳本是低著頭往這邊走來,照夕的聲音,立刻令她吃了一驚,她突地抬起頭來,口中「哦」了一聲,照夕就遠遠地笑了笑。 「你已采好了蜜了麼?」 丁裳櫻口半開,本想要說什麼,可是卻沒有說,她抿了一下小嘴,仍然往前走著。 照夕見她如此,心中也很難受。 「我是來看看你的,這幾個月你可好麼?」 丁裳仍然繃著小臉,一句話也不說,一直走到了照夕跟前才站住,她伸出手由照夕手中把那竹枝接了過來,很快跑到山邊,才用力把這帶著彩帶的竹枝擲了出去,就像是投擲標槍一樣的。 然後她就回這頭來,板著一張小臉,一點沒有笑容。 「謝謝你……再會!」 她說著回過頭就走了,照夕不由忙追上。 「裳妹……我……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麼?」 丁裳卻是理也不理,她走得很快,一會兒就到山那邊去了,照夕又追著叫道:「裳妹……丁姑娘……丁……」 丁裳乾脆就跑起來了,照夕似乎還聽到她在哭,他不由紅著臉就站住了,心中十分奇怪。 「她為什麼會這麼恨我呢?我並沒有什麼地方得罪她呀?為什麼我好心給她說話,她卻是理也不理我?」 想著一個人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松樹邊緊緊地皺著雙眉,心情十分沮喪,他又想了方才丁裳所編唱的那首歌,不由更是愈發不解。 一個人恨一個人,總是有理由的;而一個被人恨的人,尤其不是一個快樂的人。照夕想了一會兒,終於硬了一下心,暗忖道:「我就到她住的地方去,無論如何,要她告訴我清楚,她到底為什麼這麼氣我?順便看一看她師父身體如何。好在雁先生曾囑我見機行事,我如能把她師父陳年舊疾醫好,豈不是功德一件,就是對於師父洗又寒,及丁裳來說都是可喜之事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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