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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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目送著丁裳的背影,在馬行如波浪地漸漸消失之後,他苦笑了笑,然後自嘲似地道:「走吧!走了好!」 可是他不能忘記丁裳臨行前的悲傷神情,那些思想,就像是蠕動著而會咬人的蛆,一條條附在他的身體上,令他那麼地感到不安。 他而且知道,如果這個可愛的姑娘,今後有任何不幸的遭遇的話,都將是自己的賜與,那是莫辭其咎的。一個人如果僅僅負擔自己的痛苦,有時候尚堪為力,可是如果再加上別人的痛苦,就會感到不堪負荷了。 管照夕卻是背負著三個人的痛苦,他真不知如何來打發它們,當排遣和振作都無能為力時,也只有默默地領受了,也許時間能沖淡一切,可是舊愁如去,又難免新愁感。如果你現在是一個不快樂的人,你又怎能預感將來會快樂呢? 照夕在門前小立了一會兒,夜風似給了他一點渙然的感覺。 「到了這時,似乎痛苦已到了極點了,而我也還並沒有像懦夫般倒下去,我是有相當潛力的人。」 他又想:「一個男子漢是應該拿得起放得下的,對風流淚,那是婦人女子的行為,我管照夕豈可為之?」 想到這裡,他振抖了一下雙肩表示出一付振作的樣子,轉過身子,直向門內行去。在門口遇到了思雲、念雪,那兩個丫鬟都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,似乎也意料到有些不如人意的事發生。 思雲就問道:「丁小姐呢?」 照夕淡然一笑。 「走了!我們進去吧!」 念雪在後面跟行著,一面皺著眉道:「她還回來不回來啦?」 照夕搖了搖頭,他走得很快,兩個丫鬟本有很多話想問他,看他走這麼快,也只好不問了,二人咭咭喳喳交換著意見,心中都感覺到費解。 她們不明白,照夕為什麼會不愛丁裳?因為在她們眼中,丁裳的一切,似乎都不在雪勤之下;而後者如今已出嫁了,于情於理,照夕似乎都不該再對她垂念,應該全心全力去愛丁裳。 她們也不明白丁裳,因為丁裳這種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的行為,似乎太突然了。她們認為丁裳是生氣了,可是生氣僅管是生氣,卻應該給少爺一個解釋的機會,結婚的小倆口兒,有時候還鬥口呢,何況還沒有結婚呢? 而且他們這種鬥氣,看來也奇怪,表面都是客客氣氣的,可是「瞎子吃餛飩(餃子)——肚裡有數」。 「唉!他們是俠客,我們真想不通他們。」 不言思雲、念雪二人心中奇怪、傷心,卻說管照夕匆匆回到了房中,他邊走邊自笑道:「好了!我這一下可輕鬆了,嫁人的已嫁人,走的也走了,剩下我一個人,豈不是輕快了!」 他說著話,又放聲大笑了起來,足下腳步,更像是失了控制,踉踉蹌蹌欲倒還行,這麼走了幾步,他才又停住了笑聲。 「不好,這麼下去,我可能又要病了,我是不能再病倒了哦!」 想著他鎮定了一會兒,才回到房中,自己勉強克制著自己,絕對不去想這件事。江雪勤也好,丁裳也好,只要一上眼簾,一股腦就把她們趕出去,這麼悶坐了一會兒,似乎覺得好了些。可是心裡卻煩得厲害,他暗自想道:「我如再在這個家裡呆下去,真是要瘋了,我一定要離開這裡,到外面去散散心。」 他煩悶地走到窗前,默默地想。 「可是,總要等到考過之後,否則父親他老人家一定很失望。」 他想道:我已經傷過他一次心了,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令他老人家失望了。至於能否榜上有名,那就不管它了,想到這裡,勉強到書案前坐下來,把燈撥到很亮,心中不禁想道:「古人頭懸樑,錐刺股的經驗我雖沒有過,可是寒窗夜讀在昔日倒是經常之事。學藝時功課也沒有丟下,慚愧的是回京之後,卻是一直傷感兒女之私情,大好光陰,未曾讀書,此番考試,固然不在得失;可是父親期望過殷,似不應令他老人家失望才好。」 再說,日來每見申屠雷伏案讀書,雖然是暑天,中午連午睡也不曾睡過,他又何嘗是為了名利,亦在能安長上之心。此番考試,如果他高考得中,我卻榜上無名,想形之下,也未免汗顏吧!? 他本是聰慧之人,而向來也很冷靜,只是日來傷心於二女感情,惶惶終日,不曾深思。此番丁裳已去,反倒激起他向學之心,面情場無邊,惱人傷人,只在本身是否能善運慧劍,斬斷情絲罷了! 照夕有見及此,恍然大悟,如似冷水澆頭,那些惱人費解的情緒,在慧劍之下,一斬斷,刹那之間,但覺身心為之一快,仿佛再世之人。 照夕這霎那,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的安心服貼了,這種心情,在他感覺裡,似乎已是十年以前的舊相識了。因為那時候,自己還是個孩子,根本沒體會到煩惱的滋味,故能專心讀書,心無二用。 自從結識了雪勤之後,雖說是在內心起了極大的波動,可是愉快的歡笑,卻一直停留在他的內心和表面。平靜固喪失,卻為歡笑取而代之,這並不是划不來的事。 可是再往後,他的感情也就沒有這麼單純了,他久嘗到離別之苦,感情變得十分尖銳,在追憶的悵惆之中,又接觸了許多事物和感情,這些後來所接觸的感情,竟然沒有一份是平凡的。 於是,他的不幸就來臨了,他開始飲嘗到所謂的感情波折,文學家把它形容為「一種快樂的痛苦」,到底快樂和痛苦二者哪一種占的分量多,就不得而知了。 此刻管照夕仿佛又回到了早年無牽掛的自我環境裡,他以一種欣然的姿態,打開了書,孜孜埋首於燈下。 有些事情很奇怪,儘管你疏遠了它;可是見面仍會很親熱的,這就像一對原來很好的朋友,好幾年不見了,見面非但並不陌生,卻會顯得更親熱,這道理是一樣的。立刻書中的一切,把他帶到了興趣之中。 一連半個月的時間,他一直把自己鎖在花園和書齋之中,有時候申屠雷來了,二人于談經論典之餘,互相印證印證手法,月下吟詩舞劍,其樂也自融融。 申屠雷本來為這位拜兄擔心得很,可是這數十日和他相處以來,他也就大放寬心了。 因照夕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,一掃前些時日那些沮喪頹唐的樣子,他臉上常常帶著愉快的微笑,對於雪勤的事一字不提。 可是申屠雷卻常常問他關於丁裳的事情,每當照夕聽到這些話時,他卻只是不由自主的苦笑,有時候就是皺著眉毛搖搖頭。他固然不願再談到她,可是卻也不便向他拜弟撒謊,他想把丁裳女扮男裝的真相告訴他,卻有兩個顧慮! 第一,他怕勾起自己情緒的不安,因為這事情他一想起來,就感到很虧心,總似對丁裳不起。人們對於慚愧的事情,總是不希望人家再提起來的。 第二,他又怕申屠雷明白真情後,從中多事,硬為二人拉攏,扯起不必要的風波。 有以上兩點理由,所以他不敢把丁裳一切真相說出來,申屠雷雖然心中有些奇怪,可也沒有懷疑到其它方面,問不出個名堂也就算了。 時光很快也就過去了,到了殿試前一天,兩位舉人各自打點了一番,筆墨紙硯,準備齊全。 管將軍特地備酒一桌,囑兒子約上了申屠雷,在家預先為二人祝賀,祝賀二人能高榜得中。席飯之間,這位老將軍豪性大發,他對兒子及申屠雷舉懷道:「你們都是允文允武的好青年,此次考試,照說你們兩人,都能一甲及第……」 二人忙躬身起立,各自幹了懷中的酒,老將軍的話,令二人各自一呆,互相對看了一眼,心中都不自禁苦笑。 將軍又發話道:「你們雖各人有一身武功,可是如今國家太平,朝廷也不用兵,在你們來說,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,所以你們以文場進身。所謂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,如此次你二人都能高考得中,我盼望你們能好好為國家做些事情。」 二人唯唯稱是,落坐之後,不由互相對望了一眼,各自心中叫不迭的苦。 老將軍把習武和國家用兵安在了一塊,更令二人頻頻苦笑,當然這種笑容,不能讓他老人家看見,照夕心中對父親很失望。 因為他以為父親對自己習武已經改了觀點,誰又想到他老人家骨子裡還是輕視習武。將軍喝了一杯酒之後,目光炯炯地看著照夕。 「不錯,爹爹我不錯也是武人出身,如今官至一品,在武人出路上來說,也可以說是到了頭了。可是,唉,孩子!我並不希望你再走我這一條路,一將功成萬骨枯,拿刀動槍總不是好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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