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
一二〇


  那夥計本意是想充行家,因見丁裳年輕,衣著華貴,出手也闊,誤為登徒之流,想討個好,說不定他一高興,就許叫自己帶他去,那不正好弄他幾個花花。卻想不到會碰這麼一個釘子,一時腰彎得跟大蝦米也似,口中連連賠笑道:「是……是……小的滿口都是胡說八道。」

 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:「你真是狗眼看人低,快給我算帳,我這就走……」

  那夥計怔了一下,一隻手摸著脖子道:「爺!這可犯不著……小的說錯一句話,你也犯不著就往外搬呀……這……」

  另外那個夥計也含笑道:「公子,你老就算了,給他兔蛋生氣犯得著嗎?他小子狗嘴裡還能長出象牙來麼?唉!你老就算了,快請,快請,我這就給你沏茶。」

  說著還用手去拉丁裳的膀子,丁裳後退了一步,嗔道:「不許碰我,你們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?快給我算帳,我是真有事,誰有工夫給你們生氣。」

  這夥計也被說得面紅脖子粗,直往上翻白眼。

  「這……這是怎麼說的,你老就不能高抬貴手一下麼?給他兔蛋犯得著麼?」

  先前那夥計,被他糟蹋得橫鼻子豎眼,就頂了他一句道:「你他娘才是免蛋呢!罵人還行!」

  另外那個夥計就回過頭給他瞪眼,他哈著腰道:「你想打架是不是?你會不會做生意?」

  先前那個夥計也不服。

  「我怎麼不會做生意,我開買賣的時候,你兔崽子還在喝風吐沫呢!」

  這一鬧,眼看著就要打架了,丁裳氣得匆匆上了樓,到自已房中,把簡單的幾件衣物打點一包,再下樓時,兩個夥計已經打成了一團。旁邊雖有幾個拉架的,可是都不怎麼賣力,光是皺眉咂嘴,一任二人打得鼻青眼腫。

  丁裳丟下一塊銀子,本想自己走自己的,可是轉念一想,他們打架,也是為著自己,不由歎了一聲,走過去,抬腿一腳,把一個小子踹到了牆角,另外又是一腳,把另一個也踹到一邊趴下了。

  她這種隨便的動作,一般人看來,也是神乎其技了,都不禁驚嚇地看著她。

  她又用手中的小馬鞭,指了一下桌子。

  「銀子在這裡,多的算小帳!」

  說著她轉身走出去,馬上就過來一個穿大褂的,給她開門,還有人去給她牽馬。

  她很神氣地上了馬,點了點頭,很有點大俠客的味道,在眾人彎腰行禮的當兒,她的馬已經走出去了!

  這一霎時,她的心情很開朗,覺得自己很了不起;而且初次感到一個行俠仗義人的豪氣。

  她慢慢帶馬,踏著月色,不一會兒已到了豹子胡同,看門的人,白天已經認識她了;而且公子又有交待,不敢怠慢,忙把她的馬牽了進去。她就紅著臉道:「你們不要進去通稟,我已同他們約好了!」

  她說著把長條形的行囊,往兩肩上一搭,一擰嬌軀「嗖」一聲已竄上了中院圍牆,直把幾個看門的,嚇得目瞪口呆。

  她熟巧地騰縱著身子,直向和思雲、念雪約好的秋亭馳去,果然她看見亭子裡有人影晃動,暗想這兩個小丫鬟果然有信用,只是她們白天看穿我行徑,令我出醜,我又豈能甘心。

  相著不由遠遠掩在石後,暗想道:「我得想個點子嚇她們一嚇!」

  想著慢慢朝那秋亭掩去,仿佛聽到亭內似有人在談著話,像是思雲的口音,正在說道:「少爺!你這麼說,這位了姑娘,是去找江小姐去了,她們怎麼會認識的呢?」

  丁裳不由心中一動,這才知道,原來照夕也在亭中,同時似乎正在談著自己的事,她就很注意去聽,想聽聽管照夕到底說些什麼。

  她輕輕往前偎近了一些,借著一棵小松樹,把自己身子擋住了些,就側耳去聽亭中的談話。

  她心中很奇怪;而且驚佩照夕的先見之明,他居然知道自己是去找江雪勤去了,她的臉有些紅紅的,心裡不禁暗暗地想道:「我再聽聽著,看他怎麼說?」

  想著,果聞得照夕歎息。

  「她們怎麼認得,我固然是不知道,可是我敢斷定,丁裳出去找她去了!她們兩個……唉!」

  念雪嬌笑道:「瞧你!又歎氣了,到底有什麼事這麼想不開呀?」

  思雲在旁岔道:「那位江小姐不是已經嫁給楚家了麼?那你就乾脆娶那位丁姑娘不結了!」

  她又加一句:「好在太太也挺喜歡她!」

  丁裳不由臉一陣熱,心說小丫頭欠打,可是她仍想聽聽照夕怎麼回答。她的心跳得很厲害,目光由松枝空隙間射出去,瞧著亭子裡的人。

  她看見照夕端正的坐在石凳上,痛苦地苦笑著,她心中不由很不解。

  「他幹嘛苦笑呢?莫非不以那丫鬟的話為然麼?」

  想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,由她內心的深處,潛升了上來,照夕在這時才長歎了一聲道:「丁裳是個小女孩子,你們不要亂說!」

  丁裳的心不禁一涼,暗恨道:「哼!原來他還是把我當個孩子!我再聽聽看他還說我些什麼!」

  想著仍然偎在松邊不發一語,卻見照夕站了起來,他看了一下月亮,道:「怎麼她還不回來呢?天已這麼晚了!」

  念雪也在伸著胳臂直打哈欠,倒是思雲,像挺為這事情關心,她又問照夕道:「少爺!這麼說,你心裡還是一直愛著那位江小姐是不是?」

  照夕就歎了一聲,他苦笑著搖了搖頭,似乎不想多說;可是丁裳可看出他沉重的心意,自然那是一份不忍說出的感情,顯示著他矛盾的內心。聽到此,丁裳真有些不敢再聽下去了。

  因為他覺得,在他們無意對話之間,很可能會把自己的理想夢境完全粉碎了,這是一種自欺的心理,但是多少人,都是生活在「自欺」的夢境之中。也許他們明明知道是假的,但仍然不希望這假夢為人揭破粉碎。

  丁裳這時的感覺就是這樣的,她盡可編織著美麗的一切幻想;只是,如果這個幻想,一旦從照夕口中道出,這只不過是「幻想」而已,那將是殘酷悲哀的來臨,對那種心情的崩潰性的喪失痛苦,丁裳簡直是不敢想。

  因此,當她耳聞到照夕和思雲、念雪的談話,已經頻頻接近到了她自己的「幻想」時,他內心有一種本能的戰瑟。她真怕照夕會說出讓她受不了的話;可是她的耳朵卻是由不住不去聽,好奇心更迫著她冒險想去更瞭解一下,這是一種微妙不可理喻的心理!

  照夕走了幾步,幾乎已走到了丁裳藏身的松樹之前;然後他緊緊地捏著他十指的骨節,丁裳可清晰地聽到那「格格」的骨響之聲;然後他回頭對思雲痛苦的說道:「我真不該回來,早知道她變了心,我是不會回來的!」

  這個「她」字,當然指的是雪勤,丁裳很明白,她緊緊地咬著牙齒,暗忖道:「想不到他愛她愛得這麼深!」

  思雲又問道:「那麼少爺今後打算如何呢?難道說一輩子就不娶了?那可不行咧!」

  照夕怔怔地道:「今後麼?連我自己也不知道!你也不要多問了;不過,我可以告訴你,這一輩子,我只愛一個人。她既然變心了,我也絕不能去愛別人!也許有一天,我一個人走得遠遠地。」

  思雲退下亭子道:「那麼丁姑娘呢?」

  照少重重地歎道:「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麼?那是不可能的,太太實在是糊塗了,我對丁裳只是同自己妹妹一樣,我喜歡她天真純潔,她也敬我如兄,我們根本什麼也談不上!所以,希望你能把這意思轉告她老人家!再說人家丁姑娘也不過幾天就走了!這時候怎能給人家談這個,豈不把人家笑壞了麼?」

  他匆匆說到這裡,可是忽然他張大了嘴,下面的話,卻是一句也接不上了。

  就見由松後直直走出一個人來,她眸子裡流著淚,如同一個木人似的,一步步向著照夕走來,那是丁裳!

  照夕的話,每句她都聽見了,而每一句話,也都如同是一支尖銳的針,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內心,這一霎時,她都明白了,那是多殘酷的致命一擊!

  她徐徐走到了照夕身前,含著淚,微笑道:「不必再等幾天了,我現在走就是了!」

  照夕緊張地拉著她的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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