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一一七 |
|
江雪勤遲疑了一下,應元三歎了一聲道:「我沒有惡意的!」雪勤於是道:「杭州西子湖邊翠園,你只問翠園軒主就知道了!」 生死掌應元三重複了一遍,就從石頭上站了起來,他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,點點頭道:「謝謝你姑娘,我這就找她去!我已經找了她許多年了!」 他轉過身來,踽踽的行著,雪勤心中還有很多疑問,不由追上了一步,輕輕喚道:「喂!老前輩請轉!」 那漁翁慢慢轉過了身來,他揚了一下微禿的眉毛道:「你還有什麼事麼?」 雪勤欠了一下身子,訥訥道:「那位了姑娘,和你老家是……」 生死掌應元三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,他「嗯」了一聲道:「不是你提我倒忘了!」 他又慢慢轉過了身子,給人一種很難想像的意態,你不會想到他是成名武林的一個風塵奇人,因為他是如此的老朽了。 他臉上帶著微笑,很感興趣地點了點頭,只要一想到丁裳,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要笑的。 他擺了一下手道:「她不是我什麼人!不過這孩子師父,和你師父,想必也認識的。」 雪勤皺眉道:「她師父是誰?」 應元三微微笑道:「她師父是個很難惹的人,你可曾聽過鬼爪藍江這個人?這人就是她師父!」 江雪勤不由吃了一驚,因為這個老婆婆,師父倒是一再提起過的。此人除了個性奇特以外,倒是一個生性良善的人,只是她有個丈夫,人稱血魔,姓洗叫又寒的人,這個人卻是一個大大的魔頭,為人亦在善惡之間。師父一再關照自己,如果遇上了這一對夫婦,自己要特別小應付,想不到丁裳竟會是那老婆婆的門人,這麼想起來,怎麼不令她大驚失色? 她又哪裡知道,她心上人照夕,正是那個魔頭的得意弟子呢! 她看著應元三,冷笑道:「鬼爪藍江的大名,後輩自是知曉,只是後輩並沒有什麼地方開罪她師徒,何故如此欺人?」 應元三連連搖頭道:「所以我剛才叫你不可誤會,你還是不聽。唉!叫丁裳和你比武的是我不是鬼爪藍江,你要弄清楚,至於丁裳她和你並沒有仇,只是……」 他歎了一聲道:「唉!你莫非真不明白麼?」 雪勤茫然地搖頭道:「到現在為止,我始終不知道!她是為什麼老找我麻煩?你老人家知道麼?」 應元三歎了一聲道:「你和管照夕固是世交深厚,可是他們也是比鄰多年的朋友呢!」 江雪勤不由心中一動,到了此時,她才恍然大悟,她很緊張地問道:「怎麼會呢?」 應元三微微一笑道:「這我可就不清楚了,不過我可以告訴你,丁裳很愛那個姓管的……」 江雪勤微微顫抖了一下,應元三頓了頓,仍然繼續說下去道:「感情這種東西真是怪,那姓管的小子,我也真想不懂他,我看丁裳對他是真夠癡心的,可是他表情很冷淡。也許他心裡是愛你的,可是……」 他說著笑了笑,搖了搖頭,下面的話,想是礙於出口,卻沒有說下去。 雪勤心碎了,她低下了頭,眼淚直在眸子內打著轉兒,她急於想聽下文,可是她卻羞於出口,不由把那雙噙著淚的眸子,向應元三瞟了一下。生死掌應元三長籲了一聲道:「我雖與你素不相識;可是我很同情你的立場。你的情形,我也很清楚,我很擔心你……」他接著道:「一個人一生,最不幸的就是為感情所束綁住,你們目前,都是很不幸的!」 雪勤心中暗自驚疑,因為這種論調,和當初師父告訴自己的論調完全一樣。 她靜靜地聽著,不置一言,應元三苦笑了笑道:「我很慚愧,因為我並不能幫助你們,我只能奉勸你多考慮。如果在你每作一事之前,你都要詳細地考慮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……我走了。」 他說著歎了一聲,又慢慢轉過了身子,逕自頭也不回地去了。 雪勤看著他的背影,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,一滴滴都滴在了地上。並不是傷感應元三的離去,而是應元三的話,又把她帶入了痛苦殘酷的現實裡。本來她是決心不再去想這件事情的,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去想它了! 其實她又有什麼能力不去想它,在感情上來說,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。有人說,女人是為了感情而生存的,這句話如細思之,那他結果必定是會要落敗的。 她勉強把心定了定,暗忖道:「原來丁裳是為了這個恨我啊!唉!丁裳你也太不必了,我已經夠可憐了!」 她暗暗想著那一晚上,自己曾用話暗探了一下照夕,似乎照夕對她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,也許真如方才那應元三所說,照夕對丁裳,是很冷淡的。 這麼想著,她內心似乎舒暢了一些,雖然她已認為自己是沒有什麼希望,可是她們女人都是一樣的,哪怕是自己丟下的東西,也不願人家去拾起來,更何況是她內心深深愛的…… 她慢慢地往前走著,小蠻靴踐踏著地上的枯葉,吱吱喳喳地響著,月色如銀,很冷,四周的瓦爍裡,蟋蟀也在叫著…… 月亮把她窈窕的影子,拉得更長了,她真想趴在地上大哭一場,如果哭能夠解決事情的話…… 她覺得眼睛酸酸的,想到未來,她腦中不時重複問自己道:「我該怎麼辦呢?我該怎麼辦呢?」 一方面是豐神俊儀的管照夕,他那看來似乎已清瘦的面頰,那像當空寒星似的一雙眸子,沉鬱憂愁地歎息之聲,唉!多麼能把一個人的感情,完全消蝕啊!對他的感覺,那是自卑、自憐;或是高攀,他永遠像是穹蒼裡閃爍著最明亮的一顆寒星,給人的感覺是羡慕與憐憫。你似乎覺得它太孤獨、太可憐,可是是你卻不配去慰藉它…… 這調調兒,正合上李後主的那首《相見歡》:「剪不斷,理還亂,是離愁,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。」 她想到了那多情固執的管照夕,真是歎一陣,恨一陣,歎造化弄人,恨情郎軟弱,她緊咬玉齒,憤憤地想道:「江山無限,大地至廣,如能和他比翼天涯,又何嘗不樂?偏偏他又為了顧全仁義道德,什麼是『仁義』?什麼又是『道德』?呸!你們這些紙老虎,假虛偽…… 想到恨處,淚珠點點滑腮而下,說來可笑,她本來一向看重道德仁義的,甚至是它們忠實的信徒,她也曾去恥笑過那些失節的女人,也曾憤恨過那些不顧道義之徒,可是等事情臨到她自己的頭上時,她卻失去了理智。 可是她所憤恨的只是狹義的、不平的、虛偽的道德束縛;而不是人人自內心敬服的仁義道德。因為前者是「紙老虎」,只是道德的幌子,而後者才是至大至剛,人人需敬守的準則,這兩者是不可混為一談的。 江雪勤——這個淡裝的少婦,徘徊在思想線上,她恨管照夕,恨他太軟弱。其實對方較她更痛苦,只是他們的人生哲學不同,在照夕認為堅忍才是最高的美德,和江雪勤的追尋至上,卻是背道而馳,那是兩個極端,不幸他們合在了一塊,真不敢預料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結局。 江雪勤漫步在月夜之下,她惆悵、她悲傷,那是一種極難排遣的感覺。 另一方面,她又看見了高趴在楠木長榻上,身受重傷的丈夫,老實說,她對他的感情很淡的。那是施捨,一個靠施捨來過日子的人,是很可憐的。 可是不可否認,楚少秋是愛她的,不管他為人如何陰險毒辣,可是他對自己的情意,卻是很真切的。如今他為照夕重傷至此,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。 江雪勤想到此,不禁又油然生出了些愧疚的感覺,她苦笑了笑,暗忖道:「我還是等他傷好了,再……總之!楚少秋,我們之間的關係,也就是到此為止了。」 她噙著淚,慢慢地往回家路上踱著,腦子裡繼續想道:「管照夕要是肯,我就跟著他走;他要是不肯,我就一個人跑,反正天涯海角,我一個人也不怕餓著了。就像當初師父一樣的,她老家一個人在新疆住了幾十年,還不是挺好?也沒聽說過她愛了誰?」 這麼想著,不禁愈發覺得自己師父,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。 其實冷魂兒向枝梅早年的傷心往事,以後顛沛流離之苦,又怎是她所能想到的。 她就這麼一路上昏昏沉沉地想著,不知不覺到了楚家大門,當時縱身而入,先到前面書房,看了看楚少秋,見他已睡著了。 燈光映著他那張青白的臉,現出他那凸出的兩腮,兩道垂搭的眉毛,雖是病中,亦顯得十分猙獰。在平日還不覺得他如此難看;可是這時仔細端詳起來,愈覺其面目可憎。他那凸出的一雙瞳子,在睜開時佈滿了紅絲,閉起時卻現出青色的筋,江雪勤不禁呆呆征在他的床前,她像是大夢初醒似的,自己問自己道:「奇怪,我怎會嫁給了他?怎麼會呢?」 「我對他並沒有感情啊!可是我怎會嫁給他呢?這莫非就是姻緣前定麼?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