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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丁裳忽然大笑了幾聲,她對著樹上的雪勤深深鞠了一躬道:「對不起夫人,我本來想幫忙你下來的;可是你既然這麼說,那還是你自己下來吧!我走了!」

  說著轉身而去,雪勤被她這「夫人」兩個字,深深刺痛了心,不由臉色一陣紅,見她竟真的揚長而去,不由焦急喚道:「喂!喂!丁姑娘!」

  可是丁裳卻是頭也不回地走了,雪勤一直目送著她消失在視線之外,一時連羞帶氣,不禁淌下淚來,她心內詛罵道:「這丫頭心可真狠!」

  想著正思拼著受些輕傷,用千斤墜的身法,把樹枝折斷墜下,不想就在這一霎時之間,忽聽得一聲輕笑道:「江姑娘不要著急,老夫來放你下去就是!」

  雪勤不由吃了一驚,當時尋聲望去,卻見就在身下不遠的小亭之內,走出了一個人來。這人頭上還戴著一個大斗笠,自己方才和丁裳打鬥近在咫尺,竟是沒有發覺出,亭子裡竟還有人,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,自己都不知道,這可真是怪事了!

  想著不由一時呆了,她怔怔地看著這個人,見他一步步踱下了亭子,直向自己這走來。

  雪勤才發現出,原來是個很老的人,因為他留著三股很長的鬍子,為風吹到一邊,就像是三條白色的綾子一般,看起來,就如同是畫上的仙人一般。

  他個子並不很高,但是瘦得很,好像背後還插著一條像魚竿也似的東西。

  雪勤不由訥訥地道:「你……你是幹什麼的?用不著你多事,我自己會下來。」

  那老人呵呵大笑了兩聲,雙手向前互握著,站定了身子,他看著樹上的雪勤道:「你不要好強,在我老人家面前丟臉是沒有什麼的,唉!丁裳這丫頭也太惡作劇了。」

  他喃喃地自語道:「我只叫她讓你嘗嘗味道就夠了,想不到她這麼作怪,這要吊一夜還吊死了呢!」

  雪勤這時聽了他的話,更是大吃一驚。由他言中聽出,分明這老人和丁裳是一路之人,他們可能對自己是有計劃的行動,當時不由愈發氣惱。因為從這老人口中聽出,似乎丁裳的無理取鬧,還是受了這個老人的指示後才做的。

  這叫她心中如何又能不怒呢!當時把牙一咬,拼著下地摔一下狠的,也不能當著對方如此丟人。

  想著暗中提氣,向下猛地一墜,只聽得「哢嚓」一聲,那樹枝果為她內力折為兩截,人也直墜了下來。可是也就在這一霎時之間,忽然一條黑影,如燕子也似的掠起,驚慌之中,雪勤似覺自己領子上一緊,似為人抓了領子,她嬌叱道:「你放開我!」

  可是身子卻為這人帶得竄出了五六丈之外,輕飄飄地已落在了地上。

  雪勤猛一回身,見站在自己身前的,正是那個清臒長須的老漁人!

  他含著微笑對雪勤點了點頭道:「還好!沒有摔著,否則,我可就對不起你師父了!」

  雪勤驚魂乍定之下,她向後退了一步,盯視著這個老人道:「你!你是誰?」

  這老人嘻嘻一笑,「你先不要管我是誰,我只問你,冷魂兒向枝梅是你什麼人?」

  雪勤怔了一下道:「那是家師!你……」

  老呵呵一笑,他點了點頭,目光之中,閃爍著興奮,痛苦……總之,是種郁沉不易為人猜透的光芒,他注視著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姑娘,他真不敢想,這姑娘竟是六十年前,在黃山頂上,在那草蓬中,那個同樣或還要小一點姑娘的弟子,這真是比做夢還要給人以離奇神秘的一種感慨!

  六十年了,六十年來,應元三由一個中年人,變為一個老人。也可以說,他是在走生命最後的一段路程了,就好像是窗前的一盞燈似的,不知什麼時候,只要刮一陣小風,他的生命之燈,就可能會熄滅了!

  一個人的生命到了這個時候,如果說還有什麼值得興奮或是留戀的話,那只有回憶了。老年人的生命,是生活在回憶之中!

  生死掌應元三,這一刹那,他的感慨又是如何呢?

  他此刻面對著雪勤,他想得很多,他想到了她那年輕時代的師父,自己也就是為了這麼一個人,葬送了一生。在這時候,在他生命疲累到了極點的時候,才算第一次聞到了故人的氣息,他看著眼前的雪勤,由於她代表著故人的某些特殊身份,仿佛她就是當年的向枝梅了。

  應元三這一霎時,內心翻湧著六十年前,黃山大霧中的一瞬間,不要小瞧了那匆匆的一瞬,它卻影響著他們彼此今後的一生。

  他張大了瞳子,頻頻地苦笑著,他鼻中的出息之聲極大,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  雪勤簡直是莫名其妙,因為應元三這種表情,幾乎近於癲癡模樣,她訥訥道:「你……你到底是誰啊?你怎麼認識我師父呢?」

  應元三才從遙遠的回憶之中,清醒了過來,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:「孩子!我太失禮了!可是,你要原諒我,這都是……都是你那狠心的師父!」

  說著他幾乎覺得喉頭有些咽哽,鼻子也有些酸酸的感覺,他知道這是要哭的前奏。

  可是「哭」或是「流淚」,對於他來說,那是多麼陌生的一種感覺。他一生之中,並不曾落過幾回淚,這是一種困難和羞澀的動作。也許他早就應放聲大哭了,因為六十年來,每一天或是每一時每一秒,都是他慘澹痛苦生命之淚的結晶,為什麼不值得他大聲一哭呢?

  他忍著要流出的眼淚,因為他已強硬了六十年,那是應該堅持到底的,他接著道:「你不要吃驚……我是你師父的老朋友,我名字叫應元三,當然這名字,你是聽你師你說過的!」

  雪勤先是一驚,可是後來她又搖了搖頭道:「原來是應老前輩,你的大名我是久仰了,可是我並沒有聽我師父說過你!」

  她好奇的審視著眼前的這個老人,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。因為她認為一個超奇的人,無論如何是應該具有超奇的特徵的,而眼前的人,似乎是太平凡了!

  應元三前進了一步,重複他的話道:「難道向枝梅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我?提起過六十年前的一個老朋友……啊!」

  他中止住了他這句話,也許他覺得這「老朋友」三個字,似乎用得太牽強,太自作多情了!他傷感地搖了搖頭,自語道:「是的!她是不會對人說的,我……我幾乎忘了。」

  雪勤只是好奇地看著他,應元三苦笑了一下,他的興奮時刻已經過去了。

  雪勤心中充滿了疑慮,她問道:「我師父過去曾和你有仇是不是?」

  應元三苦笑著搖了搖頭道:「不要亂說,我們沒有仇!我們沒有仇!」

  雪勤怔了一下道:「那你老人家,為什麼要這麼欺侮我呢?」

  生死掌應元三,像是很累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,他頻頻苦笑道:「孩子!你不明白……不明白,這事情一言難盡,我沒有功夫給你多說。總之,你千萬不可誤會我,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。」

  雪勤由他失意傷情的臉上,體會出他的話也許是真的,因為他外貌很和善!

  只這一會兒時間,這老人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,他不是應該很高興嗎?可是他卻如此傷感,他睜著那雙看來惺忪疲倦的眼睛,無力地道:「你師父如今還在麼?」

  雪勤不解地點了點頭,他於是也點了點頭:「她在哪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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